东风雨(1)
燕岚已经从鹤岚那儿听说了盛泓仪的身份,他们自然不会真的把盛泓仪当做侍妾来看待,对她都是恭敬有加。
他们正常说话盛泓仪倒还没什么,一对她恭敬有礼的,反倒让盛泓仪有点不好意思。
安王府没有女主人,元承夕受伤时的年纪不大,侍妾通房也都没找,王府从看门的侍卫到厨房的伙夫都是男人,所以府里根本没有女子的衣服,盛泓仪昨夜的长裙与夹袄上都是血污,肯定是穿不得的,福成本来想今早打发小仆童豫竹去买的,没想到盛泓仪起得这么早,随意要了件长随穿的棉袄子就出来了。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姑娘回屋吧,早市开了我让豫竹给您买几身衣服去。”
盛泓仪笑笑说“不碍事”,又问元承夕的病情怎么样了。
福成的面色顿时不那么好看:“喂了退烧的药,但还没见效呢。原先我们王爷的酒量也是很好的,受伤之后酒便戒了,昨天骤然喝了好几杯,加上……一时受了凉,虽然是低烧,但王爷身子骨本就弱……”
盛泓仪默了默,说道:“常侍辛苦了,王爷如今是我盛家唯一的亲人,皇帝既然网开一面将我送回亲人身边,我也希望能为王爷做点什么,常侍不必拿我当外人,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说就是了。 ”
话虽这么说,但福成连连摆手,复又想起昨天看到盛泓仪身上的伤口:“姑娘身上还有伤呢吧?先让医师来看看吧。”
盛泓仪摇头婉拒:“都是些皮外小伤,不碍事的。”
“ 哎……”福成也有些无奈,这盛二小姐似乎和记忆里不大相同,虽然看着是很好相处的,但毕竟是王爷的亲人,还差点就是凌王妃了,身份贵重,他们不能真的使唤人家。
福成不好意思开口,盛泓仪便主动为自己寻摸事儿了:“ 我不懂医理,但会做饭,我去那儿看看吧,常侍们劳累了一整夜,也该好好用些吃的。”
既然她这么说了,福成也没有再阻挠,安王府人不多,东厨里的伙夫还是先皇后身边拨来的,就那么一个人,平时做饭都是鹤岚豫竹他们顺便帮忙,今天大家都忙,确实是有可以搭手的地方。
福成给她指了路,盛泓仪转身去了,那穿着灰布棉袄子的背影算不上窈窕或美丽,却独有一种利落的气质,福成觉得纳罕,果真是太久没见,所以人与记忆中不同了吗?
其实盛二小姐的具体样貌福成早就不记得了,只是眼前人与印象中的闺秀气质不同,不大像世家教导出来的贵女。
不过福成也没空多想,医师为元承夕诊了脉,让他们去抓新的药材来,很快安王府众人又重回忙碌。
──
元承夕整整低烧了两日,到了第二天晚上人才醒过来,但精神不佳,头昏脑涨的,他感到自己鼻腔里呼出的气儿仍就是潮热的,身子跟要散架似的。
人虽然醒了,不过对福成他们的呼唤却是没什么回应,这几日里做了许多断断续续的梦。
梦中他正骑着马和兄弟们在猎场上驰骋,突然窜出来一只鹿,跑得极快,元承夕纵马追赶,连射几箭都没射中,最后他拉满弓,长剑飞速射出,瞬间没了踪影,鹿也跃进灌木之中,消失不见。他转身张望,兄弟们都被他甩在遥远的身后,他看到四弟元觐阳冲他大喊着什么,而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支利箭从后至前贯穿了胸膛,他低头看到那锋利的精钢箭尖上刻着的白云载日纹——这是他方才射出去的箭。
接着便是天旋地转,他从马背上坠落,兄弟们骑马赶到,纷纷围住他,他却动弹不得。他想要说话,一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流出涎水,元觐阳抓住他的试图将他扶起来,他抬起手,看到的却不是那双可以拉满十力弓的手,而是一只软弱无力、奇怪扭曲的手,他们七手八脚地扶起他,他看到自己的□□不断渗出的湿痕……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父皇和母后,还有许多相熟的王公贵族,他们一脸嫌恶地看着他,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人搭理他,他们一个又一个转身离开,最后连母后,都牵着两个弟弟走了,他却趴在地上怎么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用手臂撑着身子往前爬。
这样的噩梦无休无止,以至于他醒来后对身边的人和事都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福成喂他喝水,他迷蒙地张开嘴,自然是喝一半漏一半。
医师来给他把脉,探他的额头,说烧已经退了。
元承夕还在梦境的恐惧之中,想要开口唤人,喉咙却沙哑干涩,一张嘴便不住地咳起来。每咳一下牵动胸腹,激得下身又有热流涌出。
这是前几天路上受寒了,不过这么一咳,元承夕也醒过神来些许。福成替他拍背顺气儿,他直咳到胸口闷痛才缓过来。
“王爷您可算醒过来了,可把咱们吓坏了。”鹤岚跪坐在脚踏边说道。
元承夕目光迟迟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说道:“他这次……应该……满意了……”
大家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听了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