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明月
是年冬,扬州吴郡,一座高墙青瓦的宅院里,靠书房窗外的一株梅花开得正好。屋内烧着炭火,博山炉里烟雾缈缈,如流云般聚起又缓缓消散。
卫陵端着手中茶杯,对眼前的少年感慨道:“檀氏之女,不过十六岁,可谓是天生将材。”
他须发半白,面容平和,三十年前,他曾与神武将军同场作战,他颇善行军布陈,也立下不少战功。但神武将军光辉太盛,衬得旁人俱是失色。卫陵在战事稳定后,便回到家乡著书立说。
他也会收一些资质出众的弟子,不计家世出身,也不计富贵贫贱。眼前人便是他最看好的弟子赵弗。
赵弗点头:“能如此果决,无论胜负,单是这份胆气与魄力己是难得。”
折鹰翅膀,断狼咽喉,什么样的人会如此狂妄。他不由想象了一下,这位小将军应如一把神兵利器般,英姿过人。
卫陵饮了口茶水,放下手中杯子,缓缓道:待你守孝结束,去京洛罢,你母族在那里。
本朝守孝,并无规制时长,多是一年就出孝。但赵弗遵循古礼固守三年。
七年前,父亲亡故,他一边为父亲守孝,一边要照看伤心的祖母。去岁春,祖母实在熬不住,带着对他无限牵挂,撒手人寰。他感于祖母的抚育之恩,决定为祖母也守孝三年。
赵弗抬头道:“可我想替父亲将遗留的书稿完成。”
父亲在遇到母亲之前,曾周游各郡县,立志编写一本关于各郡风物之书。但母亲离世后,父亲身体日况愈下,书稿也无力去写。赵弗有心接手帮父亲完成,但看父亲留下的凌乱手稿,却无从下手。
卫陵和蔼一笑:“著书之事你对来说,尚不是时候。我知你建功之心不强,但既身负韬略,岂可辜负。为师己老,可你还很年轻。”
赵弗九岁时便拜卫陵为师,和他学习兵法武艺,这个学生天份极高,是他最喜爱的弟子,平时他们夫妻二人对他颇多照顾。
赵弗点头称是,他坐姿极其端正,一身素衣,望之若玉壁流光,容颜无论怎么看都挑不出瑕疵。
此时师娘走了进来,赵弗起身相迎:“师娘。”
师娘对身旁婢女笑道:“我昨日还说,阿弗若哪一天成亲了,不知会有多少女子伤心。”
她又对赵弗笑道:“师娘一直在为你留意着好女子呢,等孝期过后,便可议亲了。”
她心中很是怜惜夫君的这个弟子,他生得极好,人也谦恭,只是少年时便失去双亲。唯一的祖母缠绵病榻多年,说是祖母照看他,倒不如说是他在陪伴祖母,如今连祖母也离他而去,虽有还有族亲在,但那毕竟都不是至亲。
赵弗心中涌起一丝温情,师父和师娘像是把他当儿孙一般。但想到成亲之事,心中顿觉迷茫无趣。比如他的父亲,钟情一人,却为此颓然半生。
承安五年秋,北靺己休整两年,新任汗王纠集人马,再次进犯边境,大概是吃了上次的教训,他还强拉了周边一些部族参战。
元溪义不容辞,自请出征,皇上应允。二皇子陈王也奏请前去,他之前在东海一带颇有战绩,有对敌验。皇帝起初不肯,这毕竟是爱子,而北境此次更加坚险,但耐不住他再三恳求,加上朝中一时无合适将领,皇上只好答应下来。
前年一战,军中己耗费许多粮草财物。所以这次两人仅率二万精骑远赴边境,陈王为主帅,元溪为副帅。
北靺战力其实己不如前,虽号称集兵十万,可人数有些水分,且其中还有被他强行拉来参战的周边部落,与北靺并不同心。
而陈王与元溪所率三万精锐,都是经历沙场之辈,气势昂扬。双方交手后,很快就势破如竹,高车等部见势不妙,马上就溜,丝毫不管盟友死活,北靺之后更是节节败退。
两人追击至北靺王庭,北靺汗王被部下所杀,余人被俘。陈王又掉头将高车部痛打了一顿,算是对这些部落参战的惩戒。此番大胜,将士俱是扬眉吐气,欢呼陈王千岁,檀小将军百战百胜。
初冬时分,一轮朝阳出现在天边,照在冰雪严覆的北地,冰雪之上也有淡淡的红色。
踏踏的马蹄由远及近,不一会出现大批的行军队列,军容整肃。最前方旌旗猎猎,这是北征的军队班师回朝。中军之内,时不时有低低的交谈中传来,队侧的卫兵偷偷望过去,是檀小将军和陈王,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檀小将军檀元溪,是卫将军檀暄的亲侄女。陈王应济微是当今皇后所出次子。两人都是国朝战将,名震天下。朝中将谢元溪称做皎皎明月,陈王聂济微称做巍巍高山。但在北境将士心里,檀元溪的声望无人能及。
陈王感慨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北靺军与我军士气相差太多,难怪一溃即退。”
元溪点点头:“前年与北靺交战,他们士气可是远胜今日,个个勇悍非常。当时我方伤亡惨烈。”
陈王道:“战火所及之处,无不是满目苍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