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1)
未过,便出此等栽柳恶事。
踏拒霜,栽垂柳。
此后半世,元窈每每茕茕挣扎于夜不能寐的辗转反侧间,无论如何也难以释怀。
而元窈之所以被称作拒霜仙,多与她随身佩戴芙蓉有关。
芙蓉,又称拒霜花。
不晓当年内情的只当她多么钟爱芙蓉一花,实则不过是临渊少女苦苦挣扎于世间的最后一寸念想。
芙蓉不落,执念不散。
凭着这口气,她铆劲修炼七年余,昼夜不肯歇,最终跻身扶华楼最年轻的女长老。
扶华楼五大长老中,唯她与裴舟是剑修,今日清晨,正是他俩共同教授的御剑课,裴舟当着她的面随口夸了一嘴柳衿天赋高,当时便自觉说错了话,因此只当元窈眼下的异样是在较劲了。
少女回溯前尘,捋清了裴舟所言之事,淡然莞尔,“我并未怪罪裴长老,柳衿当年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偶有两回浮躁时候属实在情理之中,时至而今,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再与她计较那一亩花田。”
“拒霜仙这话,倒有些像卧枕难眠时说给自己听的宽慰。横竖今日是我自己小人之心,这罪也不算白赔。”
裴舟直起身,手腕一翻掌中凭空添了宗卷轴,他上前两步将卷轴递到少女跟前,
“此番闯入芙蓉庭叨扰,实则还有一桩要紧事。你我而今身任长老事务繁忙,平素光一个授课便足够折腾人的了,若实非座下弟子所能解决之事,柳令主绝不会来平白消遣咱们,此次特意指名委托于你,也是看重拒霜仙这些年屡破奇案,屡降恶妖的好本事。”
“既是令主之命,我自当义不容辞。”元窈接过卷轴并不急着翻看,拂袖一挥收入囊中,别开头去贪恋地望着院中捧捧盛开的木芙蓉,品着微淡幽香,霜色广袖下的素手正在悄悄掐着自己的掌心,玉葱般的指甲嵌入血肉,留下几弯月牙红痕。
没有在做梦,她真的重生了。
裴舟将身后长剑收入鞘中,“拒霜仙今日满面红光,可是得了什么喜事?哈哈,恭喜恭喜。”
元窈:“...”
裴舟见她不接话茬,搔搔前额硬着头皮道:“拒霜仙,实则我还有一桩事要讲,你别嫌我啰嗦,这桩事饶是你不爱听我也非讲不可。
纵然咱们扶华楼收留的妖修大多也就做做为丹修们清扫炉灰、挑挑水的粗活,地位不高,但也不至于平白遭人凌|辱,唯独沈子陵那头小狼被柳家那臭小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闲来无事便喜欢挑事折腾人家。
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柳惟安自个提了桶水往子陵身上泼,泼完竟还反过头来怪罪子陵在扶华楼内仪表不端,硬要将他押去端仪堂领罚?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掌着端仪堂的缪玹长老险些要被他气笑,既不好怪罪柳惟安拂了柳令主的颜面,又不想随他意无端惩处沈子陵助纣为虐,一张黑脸生生憋成了墨青色。
最后关头,还是莘婉长老看不下去,出头解了这困局。
只是莘长老心肠软,从未大声呵斥过弟子一句,哪里有人怕她?嬉笑打闹着一哄而散了便罢,背地里还要...谣传她与沈子陵的风言风语,将她气得险些七窍生烟,自己给自己开了两幅降火的药贴才勉强缓过劲来。
咦?莫张口莫张口!
我知晓你又要开始你那套‘倘若懂得耻辱便该发奋图强巩固自身,仅凭旁人一回两回的维护是无用的。’,啧啧啧,我是争不过你的。
不过子陵是你自己捡回来的,就那么大点的小狼崽捧在手里都不嫌重,怎么可能玩得过柳惟安那群修行捣蛋二十载的活修罗?你不护着点他回头身上的狼毛都被柳惟安那臭小子薅光了,我看你找谁哭去。”
沈子陵。
前世沈子陵发疯屠了残钟村上百余人,连扶华楼少公子柳惟安也险些葬身他手,遂在群情激愤的弟子们支持下被扶华楼一夜判了死罪。
末了,还是元窈顾念旧时收养情谊,舌战群雄改死罪为驱逐,断了他一手双足,将将留住他一条残命。
至此往后的余年里,便再无人见到过他。
而今熟悉的名字重新灌入耳中,元窈有一瞬间的恍惚,“妖修难调教,多磨砺磨砺许并非什么坏事。”
“磨砺归磨砺,平白折腾人是平白折腾人,根本不是一桩事。”
裴舟讪笑笑,侧身为她让出条道,“那群臭小子还得靠我们拒霜仙镇着,换了寻常旁人还真镇不住,眼下不真殿前被看热闹的弟子们堵得水泄不通,便当是看在我裴舟的面上,拒霜仙随我去管一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