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天下（2月6号，周四）

我在沙发一头的角落里，加文抱着靠垫一步步爬过来，在我旁边坐好。

他好像一颗霜打了的辣椒，我忍不住咯咯咯大声笑出来。他埋下头，佯作生气实则不甘心地使唤我，“那你过来点，我抱着你总可以吧。”

我瞬移到了他的怀里。他紧紧往怀里护了护我，继续说，“求你了。”他把头发蹭在我的头发上。我伸手把他抱住，静静地感受自己的身体和他的身体好像在这个拥抱中融化在了一起。

“我发现了两件事”，我用非常慵懒的声音贴着他的肩膀说，

“在拥抱时，我更喜欢你抱紧我，在亲吻时，我更喜欢亲不到你。”

过了好一会，他才吭声，“还有呢。”加文这会儿惜字如金。在这么安逸惬意的怀抱里，我要怎么回答他。他开始在我的肩膀上密密麻麻地吻，一直延续到耳后，再亲到鼻子尖上。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也许是灵魂出窍了，也许我在他怀里睡着了。

等再有清醒的意识时，夜已经深了。

“我得回去了，明天还要工作。”我拍拍他。

他的头在我的颈窝里摇了摇，唠唠叨叨了一句，“工作真是好。”

“嗯？”我疑惑着问他。加文抬眼，把脸凑到我的嘴边，“真是好借口。”

话毕，他舔了舔我的嘴唇。令行禁止，怎么不亲我，他是不是误解了亲不到的含义。我一团浆糊的脑袋嗡嗡作响。起身后，他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宿舍。我们两个打算散步走回去。

斯德哥尔摩冬风知解意，只微微有些凉。皎月如玉盘，四周只有枯枝和夜风窃窃私语。路灯照的整个街区非常明亮，偶尔交身错过几个喝醉的年轻人，嘴边嘟嘟囔囔不知是自己的名字还是心上人的名字。

他的手牵着我，我感觉自己已经渡过了这个冬季里，一直缠陷着我的黑暗的河。

起码在此时此刻，夜空上飘着的是灰色但清透的云朵，临街的窗户里头是冒头透气的竹芋，烛火，灯光，星影，相互辉映。在他出现之前，我从未留意过，在这座处于暗夜中心的城市里，布满的原是这样温暖的小东西。

我也是头一次知觉，在午夜里和喜欢的人走路，是这样快乐，甚至是逍遥的事。

“有一个中国的诗人。”他扯了扯我的手，“又是一个中国的诗人。”我想到下雪天的时候提到的木心的《从前慢》，脸又不自觉地骚红。

“对，另一个中国的诗人。中国有很多伟大的诗人，你要多读读诗。”他顺从地点点头，又同时叛逆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说过，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加文的手指紧紧夹着我的手指。

“今晚和你这么走在街上，等我老掉牙的时候，感觉会少落一片梅花。”加文没说话，他的鞋子踩在碎石子铺就的有点结冰的行人道上发出嘎吱吱地声音。

他侧着身子看我，牵着我的手把我的手放进他的口袋里。我没掌握着平衡在他身上靠了一下，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他伸出手搂上我的肩膀。

“知道了，韩瑾小姐喜欢诗歌，那我以后都要这样和你说话吗。”因为靠得更近了，他竟然把自己的脑袋直接摞在我的头顶。“乌鸦，有云。”

他在引用爱伦坡的《乌鸦》，那不是一首甜蜜的诗，乌鸦代表着的是死神，乌鸦从头到尾只重复一句话，永远不会再有了。

迎面的微风渐渐有了凉意，刚刚走过的街口已经在我们身后，喝醉的那群年轻人喧哗声也跑远去，听不到了，这个街区的住户都关了灯准备睡觉。转瞬一切都好似在说，夜晚如此美妙，但在明日到来时就会过去。我不应该在加文的怀里想起，人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今夜不会再有了，一切终将逝去。他的呼吸顺着我的头顶流下来，我感觉到甜蜜又悲凉。

想到这里，我的心思已经离开了今夜。我不自觉地停下来，脱口而出，“乌鸦对你说了什么。”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在这样的氛围里，停下来的动作是未来南山的一朵梅花，我将后悔停下，却不得不停下。

他回答我，“说了一句箴言。”

“永远不会...”，我想接着他的话继续说。没等我说完，加文吻了吻我的额头，温柔地阻止了我，用那双深绿色的瞳仁看我，“乌鸦有云，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他把这句永远不会再有了，把这句象征着忧伤，痛苦，死亡，逝去的爱情和漫长而永恒的悲哀的诗歌，改掉了。

我很想哭，也许我已经哭出来了。

加文正在拂去我脸上冰凉的泪水，“我们不会只拥有今晚，我们会一起度过下周，明年，未来的很多时刻。

绿色的双眸里是无穷无尽的青山绿水。

“只要你喜欢，我们可以每晚都出来散步。所以别因为害怕失去而担心拥有。我保证，”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心脏上，“这里已经被你锁住了。”

心里的雀跃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