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光

萧瞳，男，二十六岁，硕士学历，建豪集团文化创意部职员。

生活仿佛是精心构建的金字塔，一砖一石的积累，费尽心机的平衡，用忍耐与坚持铺就通往顶峰的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在上升的过程中只消有一星半点疏忽，顷刻间，那看似牢不可破固若金汤的堡垒就会坍塌如沙，一败涂地。

“职场可不会相信眼泪。”高脚杯轻轻摇晃，琥珀色的酒浆顺着手势流淌，萧瞳眯起了眼睛，语气中满满的讥讽，“才华？不超过百分之三十的比重。学历？那是会逐年降低含金量的一张入门卡。人脉关系？算是重点耕耘的部分吧！不过现在这个时代，恐怕你怎么经营，也抵不上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小姐的一句话。”

他喜欢在没有工作的晚上去逛酒吧，享受灯红酒绿、衣香鬟影。虽不是纵情声色的人，却尽可以在这样的气氛中放松自己，得到一刻休憩。被酒精释放出的本性，不复见世俗禁锢下的温文谦和，野性，贪婪，又透着一股极致的冷——像是回归丛林的狼。

陪他来酒吧的是大学同学，韩章，似乎对老同学性格的另外一面相当意外。

“像我们这种人，资源总归是有限的。阶级……哈，早就被划分出来了。不过敢拼敢闯的人，总会比认命的人多一点儿选择。别人布好的局，你一脚踏进去就只能做棋子，可那有什么关系？谁活在这世上不是一颗棋子呢？要做，就做最有分量的那一粒吧。反正都是被利用，何不看清楚自己拥有的资源，让它发挥出最大的功效？”萧瞳眼中灼灼的光芒，异样狂热。

“阿瞳，你喝高了。”韩章皱了下眉，抬手拦住萧瞳继续灌酒，“才工作了半年多，你就抱着这种想法是不是太世故了？”

“世故？呵呵，在单位多呆一阵你就知道了。阿章，你还在读博，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劝你一句，如果你将来想踏入社会，就早点放弃那些天真，越快越好。”萧瞳盯着韩章看了一会儿，拨开了他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萧瞳的工作方向是文化创意产业，近年来建豪集团开辟这方面的业务，特聘一批专业人员——由于集团的鼎力支持，广告打得铺天盖地，在外人看来像萧瞳这样算是混得风生水起了。

然而身在局中，萧瞳却很清楚：什么文化创意、精神飨宴那都是台面上说得好听的。单纯的梦想与创意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公司的运行，还得有大量的资金注入，宣传靠资本，倾轧讲人情，最后则是大把大把的利益，局中之人各取所需，饕餮分食。

——世间事，不过如此。

压低成本、暗箱操作对于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以欺骗的手段给作者下套，换取可以进行炒作的题材，再以低薪雇人完成，进行一番包装后推出……诸如此类，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手法他早已熟极而流。

很不公平吗？他有时也忍不住自问，又兀地挑起了嘴角。

这就是潮流，顺之者昌，而逆之者……是愚昧。

他有个同事叫李采薇。肌肤白皙，柳眉纤长，一双妙目顾盼生辉，身姿婀娜，也很擅长打扮，是个风情万种的美女。

萧瞳也曾为她惊艳过那么一瞬。

不过，发展办公室恋情对他毫无益处，像李采薇这样的美女，谁知道私底下会被什么人看中？追不到手毫无意义。就算追到手了，也未必是件幸事。

因此，他的欣赏便仅止于悦目。

李采薇是个八面玲珑的关系协调手，上到集团老总，下到新入职的大学生，她总能把关系料理得恰到好处，让人打从心里舒服起来。这不可谓不是一种才能。甚至于在业务工作上，李采薇也运用着她的天赋，劝说那几个作者活像广播电台的知心姐姐，温柔地鼓励安慰，点评也说得尽可能含蓄。

——做人做成这样，也许可以算成功吧？但，这可不是公司需要的。

果然有那么一次，公司整合了个题材想让某不知名的作者去写，看中的就是她的文笔和低薪高产的奶牛精神。但那作者却不买账，大概也是意识到公司给的这个题材是从哪里剽窃来的创意，触痛了她内心的骄傲。

毕竟，当枪手这事并不是值得夸赞的，尤其是在有些气节的文人心中。

被人在□□上义正言辞地反问了几句，李采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萧瞳知道，她私底下一直不赞成公司这样的做法——这时只能僵坐在电脑屏幕前，平时的长袖善舞好像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萧瞳皱了皱眉：“遇到什么麻烦吗？”

李采薇愣了下神，才苦笑着，将事情原委告知萧瞳：“说真的，她不乐意，我也可以理解。这事儿吧，对他们作者来说真的伤害挺大……”

萧瞳道：“那也是公司的决定，你我都改变不了。这样吧，我看今天聊过以后，她对你有点戒心了，不如换个人说说？”

“换人？”李采薇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柳眉轻蹙，“就算换成你，他要是还不同意，我们也不能硬逼着人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