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五)
“我的姐姐不是亲姐姐,我爹说,她其实是我未来的浑家,我们自小就一起长大。”灯下,杨昭的脸色凝重。
“我爹是个铁匠,小香的爹是我爹的雇主,他们趣味相投,沉迷打造各种利器。”
“有一天,我们的父亲从古籍中看到打造仙剑的方法,他们立志要炼一把仙剑,就像着了魔一样日夜地在炉边。最后,始终还差一份材料,就是坚毅的剑心。为了这个,他们先后跳进铁水里死了。我娘去的时候,只见炉上悬着两把光辉熠熠的仙剑,但人已经没了。他们只留下一张字条,让我娘照顾小香,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作为回报,以后就让小香姐姐嫁给我。还有,收藏好这两把仙剑,给两个孩子,以后它一定会是稀世珍宝。”
杨昭的目光变得有些黯淡:“在那之后,家里越来越揭不开锅。我娘不得已,只好把我爹留下的剑变卖一把,换些银两。每天,我娘带着姐姐去卖剑,我在家干农活,可是始终没有等到识货的人。有一天,我娘独自回来了,小香姐姐和剑都不见了,却多出了几枚金锭。娘说,剑卖掉了,去集市的路上,也把小香弄丢了,别的她什么也肯再说。此后我就一直找小香姐姐,也许她已经改名换姓,不记得前尘,但我还是想找到她。”说到这里,杨昭意有所指地看着小桃,那目光亮亮的,充满探究。
小桃摊了摊手:“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
“你的生辰八字呢?”
小桃摇摇头。她低下头,继续安静地缝补衣服:“你爹和小香的爹只把小香托付给你娘,可却没有告诉她一个妇道人家该怎么带着两个孩子生存下去。所以,无论她做了什么,小香都不会怪她的,因为她也尽力了。”
“可是……”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过去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小桃将衣裳灵巧地翻个面,给杨昭展示,“别再挂念她了,这不是你的错。假如我是你的姐姐,无论我在哪里,都希望你幸福。”
杨昭忽然觉得心很静。
烛光下,小桃的脸不算特别美,但却有一种奇异的娴静,抚平了他的伤痛。
屋子里除了烧柴的味道,还有皂角香,那是小桃头发上散发的味道,明明是很淡的味道,却弥漫成一种极为诱人的馨香,舒展地沁入心肺。杨昭心里动了一下。他一个人漂泊多年,没觉得不好,却在今天忽然觉察出了一个人和两个人的区别。
已经很久没有人帮他补过衣裳,屋里也很久没有这种这种香气了。
虽然他仍然不愿意放弃追寻,却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安定下来的冲动。
烛光下,谁也没说话。小桃又开始缝制一只剑套。
杨昭看到剑套,说:“那把剑原本属于姐姐,你用着却很合适。”
“那是苏姊姊的剑。”小桃不为所动,“我是在为她缝制剑套,等她回来,就可以用了。”
提到苏奈,杨昭神情低落:“不知道苏姊姊现在在哪儿……”
小桃说:“明天我们还去那个地方找她,今天等不到,就等明天,总有一天找得到。”
*
菜肴还在一道一道地端上桌。
盐酥鸡,红烧鸡,酱香鸡。
叫花鸡……
红毛狐狸从垂涎三尺到龇牙咧嘴:怎么会有这么多道鸡!
香味直直地往鼻子里钻,苏奈的大尾巴烦躁地摆起来,搜肠刮肚,把能想到的诗句都想了一遍,一首含鸡的也没有了,便开始乱背:“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又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每背完一句,她便倾身矜持地撕下一大块鸡肉在碗中,在袖下风卷残云,连鸡骨髓都不放过,眼睛还骨碌碌地瞟着有毒公子。
这哪里是形容鸡的?独公子先是听得微微蹙起,随后表情舒展开,望着抄诗的家丁,莞尔一笑:“小姐会的诗真不少。”
“那是自然的。”苏奈吐出鸡骨头。
“差不多了。”下一刻,独公子起身作揖,拉着恋恋不舍的苏奈再度离去。
令苏奈失望的是,有毒公子没有将她再带到有饭吃的人家,而是引着她进了一个无人的破庙。
“这是什么地方?”苏奈四下瞧瞧,特地跑到供案前看了一眼,见上面无人,空空的供桌紧靠着墙,案上只摆着两只碗,便对着墙上自己的影子龇出牙,照着那两只碗的方向浅浅啐了两口。
自从那个雨夜,在破庙里被那个草头神打飞之后,她就对这些小庙充满了仇恨。
什么破烂草头神,也配吃供奉,吃她的狐狸口水吧。
“是供奉某的宗祠。”独公子掩上门,背对苏奈道。
苏奈顿时掩住口。
“你若没吃饱,此处还有吃食。”独公子转过身,两指一点,只见两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带着露水,从门外飞砸进供案上的两只洁净的碗里,尾巴一翻,变成热腾腾的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