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难啊,太难了。
为了以后能在所有人哪怕是你的面前骄傲如初,当然不能被看到一丝一毫的软弱啊。
想这么说着,最后却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安娜笑了笑,转身蹭掉运动鞋走进屋子里,同时示意让随后的泽北荣治进屋关门。
“啊对了……要喝吗?”安娜手握成杯子状,做了一个一饮而尽的豪迈动作,满是恶作剧趣味的褐色眼仁被打开冰箱时透出的橘色灯光染成漂亮的金色。她挑着眉,一字一句地咬字发音,“B-e-e-r?”
那天晚上没有云,夜幕是暗蓝色的天鹅绒,饱满的月亮悬在那里如同甜蜜的橙。四月末五月初的气候乍暖还寒,前几天的一场春雨打落了不少在枝头强颜欢笑的樱花。坐在公寓高高的屋顶上能好好地俯看着这座夜夜笙歌的大都市,霓光交错的东京塔安静地矗立在远方,跟黑夜里的明亮眼睛似的大摩天轮遥遥相望。
“今晚的一切都是秘密,对吗?”
鹤田安娜狡黠地眨了眨眼,举起冒出泡沫的罐装啤酒跟泽北荣治轻巧地碰杯。
两个知法犯法的孩子在宽阔的天台上随性地席地而坐,接二连三地撬开易拉罐,大口大口地饮下泛着泡沫的琥珀色液体,苦涩的味道灼灼地烧着食管,有那么一瞬间,酒精带来了一种自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顶天立地的错觉——这就是,大人的感觉啊……
安娜问荣治,你是不是一定要去美国。
荣治反问安娜,那你愿不愿意立刻回秋田。
“虽然想要的自由让我付出了代价……”她老气横秋地说,“但是,我不要回去。”
空气中弥漫着熏人的酒气,空了的易拉罐东倒西歪。两人晕乎乎地躺在水泥地面上,侧过脸,相视一笑,两双眸子被隐约的醉意熏出璀璨的星子。
灯光渐弱的屋顶,安娜抽出垫在后脑勺的手,借着影子比划出一只桀骜不驯的鹰,摇摇晃晃地飞到泽北那边去。好想变成鹰啊……自由又强大。只是现在羽翼尚未丰满,自己的现状只不过是一只背井离乡的小麻雀吧。
“也许现在说这话早了点……不过,出国可不是闹着玩的,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
“少啰嗦了,我绝对比胡来还硬扛的家伙好。”
另外一只比安娜的手影更大的鹰强硬地撞了过来,捉住了安娜的手腕——粗粝的指尖恰好按在手腕的脉搏,一跳一跳的,他感觉像是血脉相连般地摸进了她的心脏。
泽北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忽然攥住安娜的手腕。只是在两个不同的体温交叠时,他的脑子有几秒钟的空白,接下来像是杂乱无章的电影片段,闪现过几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鹤田安娜一无所知,安静地睡着了。
泽北荣治顺着纤细的手腕向下,扣住她被晚风吹散了温度的手心,轻轻握住——她的手真小啊,他忍不住又握紧了一点,感觉这只手掌在他手心里慢慢回温——然后,他靠近她。
“……今晚的一切都是秘密,对吗?”
之后的日子被高中的课业和一包包泡在红色马克杯里的速溶咖啡还有茶水填满,鹤田安娜的做饭技能正在以龟速朝着满格奋进,至少她能不把胡萝卜炒糊了。适应了快节奏的生活后,日子倒是走上了正轨,变得循规蹈矩起来,就像泽北荣治被她好好纠正的英文发音。
又是一个周末,她歪着脑袋看着泽北的英语试卷,唔……她摸了摸下巴,想象那里如同智慧的邓布利多那样长出了白花花的长胡子——这家伙的英语似乎提高了那么一点点,可喜可贺。在改完他的试卷后,她从书桌前站起来走到钢琴前开始弹琴。
泽北百般聊赖地把原子笔搭在撅起来的上唇上把玩着,问她,“在东京的话要怎么练琴。”
安娜说,用租的旧钢琴。“老式的那种,你见过的吧?在幼稚园里就有,不踩脚踏完全没有声音发出来。”说完她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泽北发现她的左手食指上一道有两道快要愈合的伤口。她把这只小指举起来,冲着阳光晃了晃——其中一道是上次她用刀时自己切到的,另一个……就是自己丢掉第一份兼职的原因,但她并没有告诉他。她不想跟他谈论太多自己的难处,这样会显得自己像是在对他撒娇和抱怨一样。她更多的只是会老生常谈地告诉他:等你去了美国就懂了。
独自一人的生活充满着各种未知数,可是却没有万能的解题方法。
泽北往往会不屑地嘁一声,感觉她的故作成熟非常可笑,跟她的眼睛里闪烁不定的稚气非常不搭。
话题到这里结束,安娜重新坐回桌子前,低头去翻练习册给他勾选一周的英语练习题。垂下来的睫毛被午后三点四十分的阳光染得根根透亮,像是两片撒了金粉的蝴蝶翅膀,在她漂亮的眼仁上方浅浅地翻飞着。茶几上还有摊开着几本练习册,新书散发着油墨的味道,手边放着泡好的绿茶还有一小盘红豆团子,没有开空调的屋子走漏了微醺的风,让人觉得分外慵懒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