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
那些村民身上被披上了无辜的外衣,陈芦章没忍住开口了。
“我虽满手鲜血,可他们却也并不无辜。”
路盎然只觉他在诡辩,“他们什么都没做就受无妄之灾,怎的不算无辜?”
他抬头直视气愤的路盎然,“他们手上的锄头可不仅仅是用来松土的,要真算起来,他们手上的血可不一定比我的少。”
见他脸上嘲讽厌恶的神情不似作假,陆逊问道:“陈叔何出此言?”
相貌无一处相像,但那认真凛然的神态却是和陆衡南如出一辙。
陈芦章看了他良久才道:“我本没想到用人血入药的,还是那些村民提醒了我。”
竹屋是以前的竹屋,竹林是以前的竹林,天上月也仍旧是以前的天上月。
大门没关,夜间飒凉的风吹进了几片锐利边沿的竹叶,在宛如神秘咒语的树叶摩挲声中,飘转的竹叶如飞射的时光之箭,将他们带回泛黄的从前。
“行娘中毒后的第四年,四处寻药无果后,我带着行娘来到了乞灵山,此处偏僻不易被人发现,山下还有行娘最爱的桃花。”
“一日我下山去折桃花,从那些村民的锄头下救下了魏巡。”
“被打得几乎残废的魏巡一醒过来,就嚷嚷着要一把火烧了杨家村,当时不懂他为何对自己生活的村庄有如此大的仇恨。”
“后来才了解到,杨家村中的人不管男女老少身体都不好,总是多病多灾,也不知他们从哪听来的生吃幼女能强生健体延年益寿。”
听到这儿,路盎然已经有些不详的预感了。
而陈芦章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预感。
“那些村民趁魏巡不在吃了他女儿,还对他谎称,说他女儿被山上的狼叼走了。”
“落到野狼口中尚且还有活路,可落到他们手中那就难逃一死了。”
“可笑的是,在我这个“山神”要求献祭之后,山上的狼竟也消停了,从每年叼走数十个幼女,到一个也不碰了。”
残忍的事实让原本满心忿然的路盎然惊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了步,却不慎被身后的椅子绊倒。
“咚”地声,让同样在努力消化的陆逊回过神来,他看向身旁摔坐在椅子上的路盎然,关心道:“没事吧?”
“我没事。”
失魂落魄的路盎然想喝口水压压惊,却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抖得不行。
水到嘴边,她似乎闻到了强烈的腥臭味,实在没忍住,跑出去吐了。
端着菜走进来的魏巡,转头看了眼捂着嘴慌里慌张擦肩而过的路盎然。
“路姑娘这是怎么了?”
客厅的氛围格外沉重,无人回他,陆痕跟了出去。
陆逊看着不过中年,头发便花白得明显,面容沧桑的魏巡,喉间干涩得良久说不出话来。
“可那些孩子……是无辜的。”
察觉到陆逊看向自己的眼神,魏巡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想必是主子将事情都告诉他们了。
他不由得为主子辩驳,“主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那些孩子喂消解药性的药的。”
陈芦章不想让他再重温那段残忍的记忆,“魏巡啊,这没事,你下去吧。”
“主子……”
“下去准备饭菜吧,拜托了。”
知道主子是为他好,魏巡只能应道:“好。”
亲眼看着魏巡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陈芦章的目光才重新落到陆逊身上。
“你今天应该看到那些村民了,有看到不少年轻男子吧,你觉得他们挥锄头的样子看起来和那些中年男子有很大的不同吗?”
顺着他的话,回忆那些扛着锄头像是猎捕野兽般追赶着他们,满脸戾气的年轻男子,陆逊没说话。
看着陆逊抿唇的模样,陈芦章替他回答,“没有吧。”
“而他们甚至因为年轻而更冲动好斗,十五六年前,他们也曾是孩子。”
“你要知道,大人不是一直都是大人,而孩子也不会一直都是孩子。”
“生活在这么一滩烂泥中,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他爬满血丝的眼中满是麻木的冷酷,“这世道,本就是人吃人的世道。”
用绝望的话语阐述残酷的现实,沉重到让人窒息。
陆逊张嘴想反驳,可一时又不知该从何反驳。
看他的状态,已然是不知什么时候从旁观者成了深陷泥潭的局中人。
自己手上的鲜血都难以洗净,沈流灯没有劝人为善的爱好,可看着陈芦章对人性全然消极的态度,便知他主动告知陆衡南夫妇真相的概率极低了。
他的恨在心中憋了太多年了,对孤柏渡的怕也是。
他不忿却又甘于屈服,因为他不敢轻举妄动,害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他的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