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潮
越接近战场,粘滞的黑雾越重,她几乎看不清地上阵列的兵士,只有厮杀和怒吼的声音上达九霄。
仙舟上的欢笑声淡了下去,气氛沉重。
季慈词却牵起唇角:“你就那样放过他吗?”
宁禾微怔,而后学着她的模样倚在船舷上,轻嗤:“怎么可能?”
仙舟在长老们的护持下有惊无险地穿过边境,又行驶了一段距离,暮色四合,仙舟慢慢停靠在一处村庄外。
天色还早,村中却家家门户紧闭,连门楼上的灯都不点一盏,牛栏猪圈皆空空,鸡舍里都没有翅膀鼓动的声音,整个村庄一片死寂。
长老们面面相觑,敲响一户人家的柴门,却久久不得回应。
“有人在吗?路过的修士恳请主人家借宿一晚。”
就在众人以为这是一处死寂之地时,屋内终于传来几声咳嗽,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柴门“吱呀”打开一条缝隙,老人警惕地看着这群不速这客,老树般的面皮抖动着,只催促他们快走。
“老人家,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人没说话,摆了摆手便要合上门。
四长老眼疾手快地拦住他,温声道:“我们是修者,途径此地,想要借宿一晚,老人家若有什么难处,大可与我们说一说,说不定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老人还是摇头:“快走吧快走吧,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们。修者?都死啦,你们再往前走走吧。”
“老人家……”
两方僵持着,直至脚下传来轻微的震感。
老人面色陡变,也不管半开的柴门,蹒跚小跑回到屋里,无论再怎么说也不愿意回应了。
“警戒。”
散修长年行走这片大陆,对危险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当即让几位长老带着孩子进入院子,他们提刀守卫。
宁禾去拉季慈词的时候,惊觉她手指冰凉,甚至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脚下的震感那般真实,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暮色,妈妈带着她风驰电掣地行驶在高速路上,安慰她:“不会有事的,慈词,爸爸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她掐着兔子玩偶的耳朵,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妈妈已经很害怕了,她不能给妈妈添乱。
但……
“骗子。”女孩小声抱怨。
爸爸心里是身为警察的职责,妈妈眼里是爸爸的安危,只有她,是被抛下的。
什么都不属于她。
熟悉的震感拖着她的情绪坠入七岁那一年的深渊。
季慈词用力握住宁禾的手,发软的双腿让她不得不蹲下身。
震感愈发强烈,山林间传来野兽的咆哮,散修屏息辨认方位,神色变得极为难看:“是兽潮。”
话音未落,四长老大踏步走出来,见到宁禾与季慈词,当即怒了:“不想活了吗?什么时候了,都赶紧进去!”
他拎小鸡崽一般把两人一猫丢进柴门,目色冷冽地扫视了一圈吓懵了的少年,声音含着怒:“个个都说自己是修炼多年的天才,屁大点事就吓得跟鹌鹑一样,别说你们是宁家的种,丢人!”
“都给老子滚起来,能杀一个是一个,今夜这村子要是死了人,你们全都给我打道回府,统统不用进仙宗拜师了!”
“可……可那是兽潮啊。”有人颤抖着往后缩。
四长老不说话了,目光失望,他叹口气,一挥袖朝门外走去,其余几位长老随他往外走。
许久,有人怯怯开口:“兽潮、兽潮又怎么样呢,我们是来历练的,有长老在,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很快便有人应和:“是、是啊,以前只听说兽潮吓人,我们没有亲眼见过,不能人云亦云的。”
咆哮声近了,村里骤然亮起通明火光,喊杀声从村后传来,一群手持农具的青壮冲出来,直奔村口。
“他们是凡人,他们都不怕,我、我们……拼了!”
受了刺激,少年纷纷起身朝外走去。
宁禾抽了抽被季慈词攥紧的手,发现根本抽不动,她只能安抚地拍拍季慈词的肩膀:“不会有事的,你别怕,我去看看,慈词,你松手。”
不料季慈词攥得更紧,她带着泣音喃喃:“不要丢下我。”
火把的光照在她脸上,泪珠盈睫,脆弱得似乎一戳就碎。
宁禾有些心软,又莫名生出几分烦躁。她硬起心肠甩开季慈词的手,冷声:“别这么胆小!”
季慈词脸上仅有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宁禾走了,他们全都走了,小院里只留下她一个人。
哦,对,她还有猫。
外头厮杀震天,她圈紧手臂,想将脸埋进猫咪的肚皮,汲取片刻的安全。
但猫咪并不听话,甩尾扫开她的脸,化作人形半蹲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