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错阳差
江令桥踌躇了很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问你个问题。”
桌上的小菜挑花了容悦的眼,闻声,方抽脱出来,正襟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完成我的任务?”
容悦的目光顿了顿,没有立时回答。
“我是刺客,杀人是我的宿命,而你擅长岐黄之术,生平大事是治病救人。按理说,应当道不同不相为谋才对,为什么要来和我一起做杀人的行当?”
每句话都说得云淡风轻,但一字一句听下来,却又有几分诘问的意味。
“我……没说过吗?”容悦装傻。
“没有。”江令桥斩钉截铁。
他在思考要不要道出实情,若是和盘托出,岂不是要从半大的时候说起?届时江令桥就会知道,当年那个一句话没说就拍拍屁股跑掉的小神仙,此刻正坐在面前。她杀起人来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这件事要是被捅破了,说不定一气之下会一拳把他拍进墙里,还是悠着点,等感化她之后再说比较稳妥。
容悦道:”当然……是为了救人啊……”
江令桥抱肘向后坐去,眼尾挑起怀疑的弧度。
“医者的责任确实是治病救人,行善积德,”他开始煞有介事地自圆其说,“但再高的医术也只能救人性命,救不了人的处境,于积弊已久的天下来说,不过是扬汤止沸。可若是成为刺客,纵然只除了一只猛虎,也比救一百个人来得更快更实在。”
江令桥适时提醒他:“我取的,可不只是恶人的性命。”
“我知道。”
“慈悲为怀的医者,也能对好人下得去手么?”
容悦也不遮掩:“下不去手。”
“可是我下得去手。”江令桥追着他的话,不留一丝空隙,“你忍心看么?该不会从中作梗吧?”
“放心,”容悦轻声道,“我们不会是敌人的。”
“而且……”默了片刻,他加了句,“说不定有一日你也会下不去手,像我一样。”
江令桥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半晌,问:“何出此言?”
容悦凑近了几分,一本正经道:“直觉。”
听罢,江令桥无声笑着点了点头,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嘲笑这个理由太过牵强。
“而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贤德典范在旁,天长日久,你肯定会被潜移默化的。”
“你……还挺有信心。”江令桥真心夸赞。
“总之,你栽你的一品红,我洒我的菩提水,一切自会有结果。”
江令桥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好,我等着看。”
“问了我这么多,现在该我了,我也想问问你。”
她学他,放下酒盏,正襟危坐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容悦的目光摩挲过她的脸庞,停留半晌,缓缓滑落至脖颈,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腰间。
“你的香囊很好看,可以借我看一看吗?”
闻言,江令桥的手不自觉攥紧了那个银累丝腰圆香囊,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拒绝了他。
“不可以!”
恰逢此时,门应声而开,一眉深目俊的男子抬步走了进来,一袭石青色袍衫罩身,月白的内衫绣了繁复细碎的竹叶,手里把玩着一支青玉南箫,其上缀着鲜艳的红色丝绦。他关了门,带进来一丝凉气。
忘川谷修魔道,虽不及修仙那样受人追捧,但同样道阻且长,而非一日之功。真正的成魔者,譬如巫溪,修炼不必再凭借外器,而未成魔者,需以外器为媒才能使自身功法发挥出最大威力,譬如李善叶和江令桥,一箫一剑。
“阿秋,好酒独酌,怎么不叫上我?”
然而走进来,眼眸落熟悉的方向,李善叶却不由地怔了怔,而又很快挂上笑意,走上前,十分熟络地在江令桥身边坐了下来。
“原来今日有客人啊……”
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他笑眯眯地转头看向江令桥,催动内力,说着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话。
——这人看着面生,我没记错的话……好像不是你要刺杀的人吧?
——不是。
李善叶似乎很高兴——所以,他是你新结识的朋友了?
——也不全是。
李善叶抱肘,那把式与江令桥一般无二——那我便姑且看作是了。
江令桥显然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转了话锋——兄长今日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给你庆贺来了,妹妹又打了漂亮的一仗,难道不可喜可贺?
是替谷主送幽冥异路帖来了吧——她直截了当地指了出来。
——庆贺为主,送帖为次。我既然顺路带来,也免得你再回去一趟了。
——原是如此,多谢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