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于归楼(15)
“跪下。”女子身姿挺拔,不怒自威,只是苍白的皮肤稍显病态。
嬴泗毫不迟疑地跪下,问道:“尊上,你……”
“喂了这位大人一点还阳汤而已。”从女子身后走出一位身着红衣的四尺少年,鲜红衣裳与雪白皮肤相映衬。攻玉语气慢条斯理,神情犹如刚小憩一场。
“还阳汤!”嬴泗猛然抬起头,“谁让你擅作主张?”
“非也,并非我擅做主张,”攻玉摇了摇食指,“而是被你亲手关在囚龙阵中的儿子,嬴岁。”
食指跟随话音指向某片阴翳,嬴岁自阴翳之中一步一步走出,神色并无半分畏惧:“父亲。拜见尊上。”
“把人放了。”霁月的命令下得干脆利落。嬴泗却从这道命令之中,窥见霁月的风烛残魂
——她本可以自己动手的,可是她没有。
还阳汤有让濒死之人重焕活力之效,因其以强行聚灵气,短时间内可回光返照,但很快便会经脉爆裂而亡。
方才她为挡下嬴泗一击,已经用掉仅剩的一点灵力。此刻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甚至无法做到除却枷锁。
“尊上,恕臣难从命。”嬴泗垂下眼睛,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嬴泗,你大逆不道!”霁月厉声吼道,被病消磨到过分瘦削的身体,跟随声音抖动了一下。
嬴泗站起来,缓缓走向霁月:“是,臣的确大逆不道。”他陡然仰天大笑,指着自己的心,似要将积郁多年的心思吼出来:“臣这里早就大逆不道了!”
霁月冷淡地凝睇他:“你疯了。”
“我对这个狗屁楼主位置根本不感兴趣,我对这些腐烂发臭的器官也不感兴趣,我根本不关心江山社稷,更不关心黎明百姓!我只是!”嬴泗竭力克制语气,双肩压抑到发抖。
“是本座错了,本座不该强求你做楼主。”霁月的表情不着痕迹。“时间不多了,给你一个选择,收手,退位,让嬴泗即位。”
嬴泗看向霁月的目光空悲切,须臾,他终是挥手卸掉云迩手腕、脚腕上的枷锁。
霁月沉吟片刻,眉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嬴岁,把人都带出去。”
嬴泗从前便觉得,“霁月”这个名字,很配她。风光霁月。
他那时还不识字,只是觉得“霁月”二字,念起来朗朗上口,越念越喜欢,便想知道怎么写。
于是他偷偷下山,找了家私塾。脚还没踏进私塾的门槛,便被门童赶了出来:“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来。”
干净的衣服?他这种在山妖大王手下,过着刀尖上舔血生活的小妖,怎么会有干净的衣服?
他亮出砍刀,在门童面前挥动了几下,在一阵“妖匪,是妖匪”的惊叫声中,迈着阔步扬长而去。
回去的时候,他在镇上买了些桂花糕。他救回来的姑娘,似乎不喜荤腥。他昨夜把从大王那里带回来的炙猪腿送给她吃的时候,她的表情不太好。
他的住处,是一个简陋的洞穴,里面的凳子是他砍了洞穴门口的树拼的,床是他偷了妖民田地里的秸秆铺就的。
霁月就坐在秸秆铺成的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嬴泗有些局促,因为霁月手上拿的,是他跟在一个决定回家种田的书生后面捡的。里面的内容他不大看得懂,不影响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拿出来翻翻看。他望着纸页上的那些方方正正的字块,仿佛摸到了他希冀的生活。
“俺买了一些桂花糕,不知道你吃不吃。”嬴泗束手束脚地将抱着桂花糕的纸放在凳子上,犹豫了一下,又把椅子挪到霁月面前。
“你很喜欢看书。”霁月从书页中抬起眼,“有些字迹已经看不清了,本想补一补,我没找到笔。”
“不不,其实俺、俺不识字。你不用补了。”嬴泗低下头,站在霁月旁边,果真像明月旁边蹲了一只木然的乌鸦。
“哦,原来是这样。”霁月笑了下,她的笑容如一阵温和的春风,散去了嬴泗内心的窘迫不安。“我教你。”
霁月无论坐在哪里,总是脊背挺得很直,像一只挺立在水畔旁的仙鹤。她吃东西时,不紧不慢,自然大方,从来不像他这样局促。教他识字的时候,霁月会和他靠的很近,嬴泗总能在她身上嗅到淡淡的香气。
他学东西很快,很快便能读懂那本从书生掉下来的书,是一本灵术秘籍。
霁月微笑着说:“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俺哪里学得会,年纪都已经这么大了。”其实他才十七岁,不过按照他这里的风俗,十七岁已经娶妻生子了。
“你很聪明。十七岁于你,不算晚。”霁月道,“不过,这回你需要拜我为师。”
嬴泗很高兴。那天,山妖大王派他带妖去打劫一对过路的母子,他心情好,挥手放了她们。事后,他被山妖大王揍了一顿,脸上多了一道显眼的淤青。这道淤青成了山中小妖引以为戒的标志,他一路被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