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夏交接之时，阴云如盖，一派正积蓄着一场大雨的阵势。

洛都侯府东院，水红的桃花落了一地。小池中金鲤摆尾游动，木讷呆滞。好似早已认命，屈于这方寸之地。

大小规整的卵石扑就一条蜿蜒的花园小径，路旁昨日还娇艳欲滴的明花，经一夜狂风摧残，早不复那时的明艳。

今日午时，陶慕蕖抬起面前恢复些许筋力的右手，颤颤巍巍地朝那盘鱼伸去。鱼肉尚未夹住，那双象牙筷便从虎口处滚落，直直跌向至地面，断成四块。

桌旁跪伏着丫鬟与小厮。皆是泣不成声。主院门口隐约传来哭声，低语声。

身着一身麻布衣裳的海棠哽咽劝道:“夫人，您去看看吧。大公子……大公子……”

“住嘴！”

一道巨雷如盘踞天边的明龙，盘旋腾飞一闪而过。随后自上而下，一阵巨大雷声，扰得陶慕蕖心烦意乱。

人哪里会那么轻易就死呢？

她那时不知为何，忽得痛哭出声。

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要给她这样的命?

从前的陶慕蕖，乃是丞相大人陶维独女。闺中便早因其惊才绝艳冠绝洛都。

她那时眼高于顶，无事能上她的眉头，主君与夫人都视她如掌上明珠，要什么给什么。

此后又因一幅风雪断桥图，在世家子弟中名声大噪。追求者络绎不绝。可陶慕蕖自命清高，谁都难入她的眼。

直到她十七岁那年，陶府门前跪下两个人，一老一少。两人叩首留血，声称御史大人遭了狸猫换子之法。高坐洛都才绝之位，静隐山林的府门贵女陶慕蕖乃是她，一介山野村妇的亲生血脉，而她身旁的少年才是真正的贵子。

高门深宅，争宠手段。赵姨娘死了两年了，她留下的腌臜事，如今也悄然蔓延出了霉斑。

赵姨娘以为只要将男胎换成女胎，主君便会因所谓的求子心切，转入她的怀中。可她没找好人。偏偏陶慕蕖从小伶俐可爱，主君非但没有嫌弃她，反倒对她疼爱有加，言听计从。愈发养出她这娇惯性子，眼高于顶，空负清高。

当年陶慕蕖匆匆赶回府，在见到石阶下的少年，那与夫人如一个模子刻出的眉目后。她的心凉了半截。

而那旁边的老妇人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来，直喊她乖囡囡。

那时的陶慕蕖可不是现在的陶慕蕖，她自诩为纨绔子弟中的一派清流，追德求贤，自负清高。

陶慕蕖无法忍受任何的闲言碎语，什么才女之名不过借了父亲是朝廷命官的青云，一路直上，什么乡野丫头原来娇养几年，画几幅不入流的俗画也可称为第一才绝。

那时的陶慕蕖，毅然决然地拒绝主君与夫人的千般挽留与万般劝告。她跟随着那位老妇人回了山野。

她那时只道，自己也住了好几个月农庄了，竹林远山之景见过了，鸟雀蚊蝇之苦也受过了，到底又有什么呢？还有什么是她陶慕蕖忍受不了的?

只是，她不知金银细软之重，是因为她有用不尽的金银细软，无所畏惧，眼高于顶也不过是因为一路都有人为她扫清障碍罢了。

第一夜，老妇人就将她关在牛棚，次日，又为改她的不识抬举饿了三顿饭。

第三日，陶府派人来游说，说陶慕蕖身上有个指腹为婚的婚约，主君重誉，不管怎样，都要交人过去。

老妇人的父母孩子都叫赵姨娘杀尽了，她那时只念着从陶慕蕖身上多得好处，什么母女恩情，早见鬼去了。

陶府三番两次来送钱，老妇人收了就当没这回事了般，继续扣着人。陶府那边急了，可天子脚下，如何造次?陶大人又身居高位，数十双豺狼虎豹般的饿眼直盯着他。于是陶府便断了银钱。次日那边松了口，一打开门，却见陶慕蕖晕倒在木床上，身旁还躺着位男丁。

陶府那边慌了神，立刻将陶慕蕖接回府，之后又是加上好些金银细软才封住那妇人的嘴。

这就是她十七岁时做过的第一件蠢事。

此后，陶府为绝后患，保住陶家名声，匆匆忙忙将陶慕蕖嫁与安平侯嫡长子李墨。两人自小有着指腹为婚的婚约。可那一派世家子弟中，陶慕蕖最不喜欢的就是他。

李墨沉默寡言，如他的名字一般，无聊无趣。

陶慕蕖从不愿为人做妇，一辈子深居简出，混在高门深宅中，做那些愚蠢的厮杀。可她别无选择。

如今众人皆知她不过一个乡野丫头，往昔将她捧在高位上的人，全做四散奔逃状，转过身还要伸出手，指摘嘲讽她。

安平侯在两人成婚前，曾问过他这个闷不做声的长子。

李墨也只静静点头，无人知他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新婚之夜，陶慕蕖借着红烛看向面前这位微皱眉头的俊俏公子。她缓缓流着泪，她不是不愿嫁与李墨，她是不愿嫁与任何人。

李墨伸出自小在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