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鸣鹊噪
们都秉着呼吸。
戴教授是申海医学院赫赫有名的权威,因留过洋的关系,表面上一直是个举止优雅的士绅,但在课堂上,面对他愚笨的学生们,却总是克剥①又毒舌。
他一面翻阅,一面吐槽:你们简直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额……不,原话当然不会这么说。只是气得方言都骂了出来:“瞧瞧,搿眼阿木林②的措辞是哪能写出来的?眞怀疑你们头子③是不是都塞满了茅草。乃末④是沪江大学的招生标准屡来屡低了?歇作,勿谈了⑤。
①克剥:现代语作“刻薄”。
②阿木林:A Moron的音译。骂人行动呆滞,笨头笨脑,愚笨,傻瓜。全意:这些鱼唇的措辞是怎么写出来的?
③头子:指脑子、脑袋。
④乃末:方言。那么,那么一来的意思,吴语“那”与“奶”谐音,避俗就雅而转读为“乃末”。
⑤歇作:算了。勿谈了:来源于“棉花店老板死忒了”的歇后语。意即生气而无话可说,有点类似“醉了”。沪语中“弹”与“谈”谐音,棉花店是弹棉花的,业主既死,店即歇业,故不在弹(棉花)。
直到翻到陆离的作业,他的眉心才舒缓了些(方始微展双眉),无他,这个得意门生,他的聪明、他的优秀、他的出色正是同学间永不褪色的话题。
下课铃响,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准备离开。
他叫住陆离,一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男生,他看上去像电影海报里的男主角,又像在拍文艺片,可又都不像。
“你这几天有空吗?”戴教授笑容满面地看着他:“我看了你的课题,报告,和你这学期的成绩,很出色。我需要一个实验助手。不知你愿不愿意?”
陆离颔首,对于这种不消太大气力又可以获得教授的信任,窥探其一二的事体,他一向觉得何乐而不为。
夏知白走出门,许多女人在门口墙边站着闲看,头发有几分凌乱,旗袍领口松松垮垮,嚼着“Dubble Bubble①”。或倚墙立住;或在那里徘徊,没有多久又见男人上前走动,原来是淌排②和赚不到舞票的八月之花③。
①Dubble Bubble:口香糖在1906年发明,不过第一类口香糖却太黏了,结果卖不出去,直到1928年,制作口香糖的技术终于有所改进,成功打入市场。首批口香糖是粉红色的,名为“Dubble Bubble”。
②淌排:妓场俗语。又作“淌牌”野鸡中的一种,指无固定营业场所而在马路上拉客的私娼,作者理解为站街女行为。以前上海的木材大多扎成木排/木筏从水路进入上海,同时也把在水上漂浮的碎木块叫做“木排”,排在水中随波逐流,任人捞取,这一任私娼索价极低,犹如水中趟来的木排随人捞取一样。
③八月之花:舞场中长相不出众、舞技又差的舞女。
她想着不觉叹气,一路走回家去。
忽然,她看见刘信芳从巷子拐角边走边整理衣服,后首还跟了个男人。
蔑伦悖理的荒唐行径,隐秘的心事和不知浇上多少浓油赤酱的偷情场面,都被幽黑的巷子掩盖。演变成揪心的燥热,好像把这诺大的十里洋场角落中,那些不为人知的腐败与溃烂从拐角从砖缝中蒸发了出来,充斥着空气,愈演愈烈。终于是,雕栏玉砌也挡不住喷涌而出的溃烂。
刘信芳抬眼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窘迫的神情。
她身后的男人看着夏知白,吹了声口哨。
夏知白觉得那男人的目光让人很是不愿①。
她看了虽然有些明白,然而她不便就说,因也沒开口问那男人是谁,心知肚明得沉默,只是不想揭开生活的不堪。
生活就是一场伟大的最后的斗争,不是向上就是向下,不是救赎就是堕落,不是抗争就是沉沦。
但在这红墙绿瓦的申海中,表面的风花雪月,光鲜庶几,背后却是藏污纳垢。
光鲜表面的深处,在这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深藏着陈年积垢一样的麻木和晦暗,长期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潮湿、陈腐的气息。贞操与罪恶的子孙,挣扎与道德,在灰色的空气里阔步。
“那事儿我也听说了,侬后底有甚么打帐②呢?”刘信芳问她讨主意,似乎想打破间架③。
①不愿:心里不舒服,不痛快。
②后底:今后。打帐:打算。
③间架:尴尬。
她听了一席话,低头想了一想,却是没有法子:“走一步算一步吧。”这样的茫然,成了笼在夏知白心头的千古忧困,只好过一日拖一日算一日。她觉着日子也无非是这样过,只要大家都平平稳稳一辈子,就是最大的福气。她这人咸鱼的很,一贯老勃相①,套用余欢的话就是投得一门好胎的金漆饭桶②。又可能是她从未入戏,摆烂地体验一场非常不友好的游戏。
①老勃相:对于各项游玩之事,吃喝玩乐均经验充足。上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