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之悟
“若是我的父兄之中有能成大事者,不说比肩先祖,但凡能支撑起门楣,又何须我这个女子出来?”
探春的这句话,回响在宝玉的耳边。还有探春说起家里头往年靠甄家的“生意”分一杯羹,才勉强支撑府里的开支,只怕牵联的事情也不少,如今甄家已经处置了,宫里的太上皇今年春天也病了两回,若是她不去和亲,万一到时上皇一病逝,天子要清算甄家的那些旧事,府里又该如何呢?
“为着娘娘省亲,盖的大观园,用了林姐姐家近百万两银子,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凤姐姐放印子钱,补贴府里的开支,老太太虽罢免了她管家的权力,可也没有处置凤姐姐,你以为又是什么缘故?”
“自打林姐姐成了郑大人的干女儿,逢年过节,娘娘自宫里赏东西出来,都给林姐姐多赏一些,你以为又是什么缘故?”
“薛家大哥哥的事儿,当初老爷去刑部打听,也是郑大人令人给老爷传话的,郑家不是我们府里的亲戚,不过是看在林姐姐的面子上,可是这样的情份,用一回,就少一点,如果以后府里再有事情,难道全指望着别人看在林姐姐的面子上,施以援手?舅舅不在了啊,四大家族,如今没有一个人在朝廷里说得上话,宫里头娘娘不能干政,又没有皇子公主,她的面子又能用多少回呢……”
从南回京,一路上,探春说过的话,无时不刻都回响在宝玉脑海里,带着一脑子的官司,经过一个多月的赶路,赶在七月里的最后一天,宝玉回到了家中。
贾母等早就得知宝玉今日回来,一大早就焦急等待着。待见到宝玉后,贾母不待他行礼忙就拉住:“我的儿,黑了,瘦了,可算是平安回来了。”
落入贾母写满疼爱的目光中,宝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站在下面,也是满眼心疼。
贾母早就满头白发,尚且不显,只看出瘦了些,可是王夫人,什么时候也添了这么多白发,宝玉看着自己的母亲,心里一酸。
“去见见你父亲。”贾母说:“你出门几个月,你父亲不说,却也十分挂念。还有三丫头,他口中不提,只怕也放心不下,你且去同他好生说说。”
宝玉去拜见贾政,贾政倒是还记得探春,有几分在乎这个女儿,不免问了些关于岛国情形,之后静默了好一会儿,看着似乎成长了些的儿子,终究是叹息一回:“罢了,这一回你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日后好生读书,万不可辜负了郡主这番苦心才是。若不是为着府上,你妹妹何必要自请和亲去。”
宝玉不曾想过父亲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父亲,一看却又吓了一跳:记忆里的父亲,威严高大,这会儿看去,两鬓斑白,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
宝玉又想起探春的话了。
“老爷的性子,又不适合为官,可是这些年,老爷不也是为了府里,一直在苦苦支撑吗?二哥哥不喜欢做官,可是朝廷里头,也不是只有仕途经济,林姐姐定下的陶家公子,不也说过,翰林院是做学问的地方,修史什么的,二哥哥若觉得不耻与那些削尖了脑袋当官的人为伍,将来考取了功名,也可以进翰林院,或是国子监,做学问也好,教人读书也好,难道不可以吗?珠大哥哥不在了,老爷就指着二哥哥帮他分忧了。”
宝玉低下头,恭恭敬敬的给父亲行礼后,退了出来。
带着满腹心思,宝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宝钗领着众人上来,宝玉不免呆呆的看着宝钗。以前没有成亲的时候,宝姐姐端庄贤淑,可自打成亲开始,宝玉从不曾正眼看过宝钗。
宝钗见宝玉神情古怪,眼神中似乎有悲伤,又似乎有迷惑,心想:难不成宝玉已经从丫头或者小厮处,听得林妹妹出嫁的日子了吗?
宝钗略一思考,便做主让莺儿领着丫头们先下去,屋内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宝钗打量着宝玉,见他仍旧是不开口,便试着问:“你可是听说了?”
宝玉反而不解了,反问:“听说什么了?”
宝钗见宝玉似乎又像是不知道的模样,便慢慢道:“老太太和太太吩咐,仔细说给你知道,如今,林妹妹出门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十月初八。”
太过震撼,宝玉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十月初八?”
宝钗素来都知道宝玉心思的,只是到底口中发苦:“是呢。陶家一娶一嫁,陈家的公子娶陶家的姑娘,在京里迎了亲,还得回山东去祭祖,这样一来,陈家公子正好可以带着陶姑娘回老家去,年后便从山东去任上做官。老太太说,林妹妹明年便十八了,便是再留,也是半年的时间,这会子出门,也合适。陶家也很有诚意,双喜临门,于林妹妹也是个吉利事。”
宝玉知道黛玉早晚要嫁去陶家的,去年定下亲事,便有了这个认知,只是不想他出一趟门,回来连出门的日子都定下了,还是择的最近的这个吉日。当时他隐约听了一耳朵,有个吉日是明年春天四月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