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越潇把目光从面前的书本上移开,抬头望着许丽,眼神澄澈,带着一点迷茫和疑惑。
“啊?怎么突然说这个?许老板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许丽一愣,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心中一默,这话说得是有些突兀,片刻后,没再提起,“啊……我来是跟你说,今天我们不在这边吃饭,我侄子来了,待会我们早点收工,我请你们出去吃饭。”
越潇点了点头,“哦,好。”
说罢不再说话,目光盯着书桌的边角发着呆。
算算时间,中考成绩这两天该出来了,上一世,她中考考得很好,成绩在学校里名次很靠前,那几天,越军总能接到亲戚朋友的电话,恭喜越潇取得的好成绩,恭维他教导有方,同时也暗暗敲打他,越潇这样优秀,这点年纪就出去打工实在可惜,还是要让她读书。
越军知道那些电话背后,是杜月高调宣扬的结果,可即便如此,他也做不了什么,看着账户里一天一天增长的数字,看着越潇随着开学时间迫近,心中的暴躁情绪越来越多,他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上高中,考大学?那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出来找工作,如今轻轻松松在包房里给客人倒两杯酒,陪客人唱唱歌,又没让她出台,做这副三贞九烈的样子给谁看?
他心里满是厌恶和不甘,可是最后,却还是不得不送她回了宛城,办了一中的入学手续。
那大概是杜月对上越军,唯一一次的胜利,他没脸没皮,可依然无法无视流言蜚语,宛城很小,经济很落后,所以社会舆论更加对“上流社会”痴迷非常,若是小孩本身就不愿意学习,成绩一般,那早早出去打工也没什么,容颜娇艳些的女孩,还有机会傍上一个金龟婿。
可若是成绩优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能站着,谁又愿意趴在地上?让一个成绩优异的孩子放弃学业,无异于毁人前程,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小地方长舌妇人多,流言蜚语传播得很快,而越军,显然没有完全脱离那个地方的能力,所以即使他心中千万个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将她送了回去。
“潇潇,你看,你妈妈也把你们家的事情跟我说了,你父亲那边估计是指望不上了,我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供你一个学生还是没什么压力的,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许丽看她发着呆,以为她又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个孩子遭遇得太多,心思深沉,惯常多思,却让人生不出讨厌的情绪,只让她觉得心疼,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柔软了几分。
“嗯?”
越潇回过神来,看着她脸上没来得及收回的叹息,感觉有些懵,而后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刚许丽说要资助她的话,心中有暖流涌过,强迫着自己从那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回忆中脱离出来,心中思索着如何回应许丽的好意。
在许丽眼里,她还是个柔弱的孩子,心生怜爱,所以想要伸手拉她一把。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不是。
上一世,她努力了那么久,终于成功踏入另外一个阶层,几乎误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远离那些阴霾,可到最后,却依然猝不及防地死于非命,她还是高估了越军的良心。
她曾经以为,他只是贪财,只是在满是晦暗的底层挣扎了太久,所以才会那样疯狂的迷恋金钱和权利,所以才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将她推向“能挣大钱的地方”,杜月一直不愿意跟着她到帝都生活,她便也一直没有能够真正和越军断了关系。
她曾经想过再不回去,在想到杜月之后却始终狠不下心,越军实在不配被她称作父亲,对杜月,她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于是她更加拼命地挣钱,每个月除了打给杜月一笔生活费之外,还会给越军一大笔的“零花钱”。
毕竟血脉相连,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她能满足他的物,那是不是,他们也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两不相见,她对他已别无所求,只是希望杜月的生活能因为她源源不断打进他账户里的钱财而少些阴霾。
可最后,等待她的却是那一纸契约。
区区一百万,就让他把她卖了出去,不顾法律,不顾天理伦常。
杜月把那张车票塞到她手上的时候,满脸的绝望和不可置信,她忽然明白,自己其实做错了很多事情,误会了很多东西。
她从未对杜月提起过,她的苦衷,也鲜少提起,她给过越军多少钱,以及,越军对她说过多少不堪的话,做过多少不堪的事。
她的母亲不过是一个见识短浅的妇人,所嫁非良人,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她不愿意离开宛城,原因无他,只是不愿意给她多添一个负担而已。
一个女孩子在外拼搏不易,少些拖累,会让她飞得更高更远。
她从未想过要从那泥潭中爬出来,只要看到她意气飞扬的模样,便足够抚慰她遍体鳞伤的心,足够让她有勇气面对注定灰暗一生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