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素英前脚从房屋出去，后脚就叫来大女儿，让她今天多看着点儿妹妹，嘱咐完这些，她火急火燎地回屋一趟，出来也没再跟孩子们打声招呼，径直出门了。

李绍双停下手上抹桌子的动作，扯了张凳子坐下，一本正经地问他大姐：“大姐，你有没有觉得妈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

李绍玉眼睛都没往他身上斜一下，顺着堂屋的角落开始扫地，“有什么不对？”

“她刚刚从二姐房间里出来跟丢了魂儿似的，走的时候也没跟往常一样交代要我们干的活儿。”

“不是说了让我们要看好你二姐？”

“哎呀，跟你说不清。”大姐就是个书呆子，李绍双在心里牢骚一句，利落站起身捡起桌子上的抹布，三下五除二把桌子抹干净，又把桌子搬到墙边放好，“大姐，我去洗抹布，凳子先放着，一会儿我来搬。”

等李绍双进了厨房，李绍玉才抬头往房屋望了一眼，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净后，李绍玉捡了一篮子衣服去河边，又嘱咐弟弟把中午要吃的菜摘好洗干净，再去后山上捡柴火。

大姐高考完之后，一直是姐弟三个在一起干活，这两天二姐病了，家里这些活儿就变成了他跟大姐分着干，倒也没什么不情愿的。

村里的都是如此，不大点儿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儿，有些家里兄弟姐妹多的还能轮换着来，有些家里孩子少些，不大点儿的孩子都是当大人用的。

家里人各有各的活儿，大姐出门之前还进屋看了一趟，又帮着把她翻飞的被角整理好，这才出门，出门前还特意嘱咐小弟别进屋打扰她。

听到大姐出门的动静，李绍秋撑着床头一步一步挪到桌前，从自己那一摞书本里找出了本子，又从背后扯了几张纸，抓了杆笔，继而小心翼翼地挪到床上。

她做的那个梦太长，要是不抓紧时间记下来，怕自己再睡一觉，转头就忘。

至于为什么要记下来，个中缘由她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要记住，好像不记住，梦里的种种就真的会变成现实一样。

八四年七月十三日下午，大姐的录取通知书被李老师冒领。

八四年七月二十六日晚，在电影院看电影遇到赵成楼，被纠缠。

八四年八月三日早上，得知自己被承河县三中录取。

八四年八月十八日晚，赵成楼带众人来家中提亲，父母拒绝。

八四年八月二十一日夜，大哥进货回程途中遇险，赵成楼出面平息。

次日晚，赵成楼再次上门，并承诺同意自己继续读书，大哥说服父母同意。

高一暑假，遂嫁赵成楼，婚后三月有孕，休学……

……

零八年冬，经人介绍与林卫国认识，后结婚。

……

二三年春，死于承河，死因自杀。

此刻，李绍秋惊觉自己惊人的记忆力，竟然能记住梦里种种，写到最后，手上的力气划破纸张，泪水喷涌打湿面颊。

纸上种种，她不仅要写下来，从今日起，她要早晚背诵，她要让自己记住，刻进脑子里再刻到骨头上，这辈子她要活出个人样。

村里的夏天不是一个好过的季节，刚割过一茬早稻，紧接着就要插秧。

收割时，一天下来累的人像是从腰间断成两截，插秧时，多半是裤腿挽到膝盖上，□□着双脚在没过小腿肚的泥地里，一半经受着烈日的炙烤，另一半不得不供给蚊子、水蛭一顿饱餐。

李家壮劳力少，地里的活儿又多，李昌平和王素英一般中午不回来吃饭，都是家里人送过去，他们趁着吃饭的功夫歇一会儿，就要继续干活。

今天的午饭还是老规矩，小弟烧火，大姐做饭。

家里只有一个锅，炒菜和焖饭要分开，他们家习惯先焖饭。

一半米和一半豌豆在锅里煮到七成熟，在干净的搪瓷盆上放一个簸箕，再用水瓢把水和饭都捞起来，控下来的米汤放在旁边晾凉，簸箕里的米和豌豆再倒回锅里，要是太干还要再放点儿米汤进去，小火焖熟后，锅底会有一层锅巴，家里的孩子都很喜欢吃。

中午有两个菜，一大锅土豆焖肉，还有一道竹叶菜。

土豆是李家自己种的，上个月刚收的新土豆，村里组织收了一批，家里还留了一堆，能当菜也能当饭。说是土豆焖肉，也不过是切上几片腊肉润润锅，这是她妈一早就准备好的，怕大女儿做饭没数儿，李绍玉做饭的时候，直接从橱柜里拿出来就能下锅。

大火把锅烧干，沾油的布头沿锅边淋上两圈，腊肉放进去，把肉片里的油脂都逼出来，再放土豆，这时候火不能太大，切成厚片的土豆在锅里煎出薄薄的一层脆壳，放适量的盐，再丢两个切碎的小米椒进去，沿锅边淋上半瓢水，水烧干了，菜也成了。

竹叶菜是夏天李家最常见的菜，竹叶菜好种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