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早一天
孟四娘从炕上惊醒之后,看到睡着的大姐儿和二娃,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坐在床上,原地喘了几口粗气。
然后就着月光爬了起来,不吵醒床上的孩子,往外走了几步。
孙阿牛坐在院子里。
夏日晴天的夜晚,皓月当空,夜空明净。
干燥的空气没有一点儿风流动。
孟四娘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自己男人,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孙阿牛当年的沉默寡言并不是假象,成亲这么多年,总是孟四娘说话多,孙阿牛就安静的听着。
现下,孙阿牛更是说不出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在院子里呆坐了很久。
然后还是孟四娘站起来说,
“我去把汤热一下,天太热了,不热怕是要坏掉。”
“坏了就,可惜了。”
孙阿牛只是点点头。
他只是话少,并不是没有情感。
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此刻混在在心里的,是如释重负,还是愧对妻子。
孟四娘一个人回到了灶台前。
她似乎已经心如死灰,接受了那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可怕的秘密。
但是灶台边上,孟四娘看到了一双鞋。
闹起旱灾之后,粮食短缺,大家手里紧巴,没有余钱再去购置什么衣服鞋子。
于是孟四娘拆了自己的一件小褂儿,给三个孩子各做了一双鞋。
那是她自己的衣服布料,自己的针线活计,她哪里能认不出来。
孟四娘怔愣的伸手把这双鞋捡起来,终于忍不住掩面大哭起来。
这双小小的鞋子,似乎残忍的撕开了伪装,露出了孟四娘想要假装看不到的那个真相。
她的孩子死了。
她的孩子,被她的丈夫,杀了。
变成了现在锅里那一点残存的冷凝的肉汤。
像村里这样食物并不充足的环境下,一般人家灶台旁收纳油盐这样贵重的物资的小柜子都是带锁的。
碗柜锁的钥匙一般都在掌家的女主人手里。
只是现在闹饥荒,大家都没有吃食了,所以灶台边的柜子里也没什么油盐了。
但是孙家灶台边的柜子里还是锁着。
那是早前,家里光景还好的时候,有时候家里会闹耗子。
孟四娘花了三个铜板从卖货郎手里买了耗子药。
平日里怕孩子们贪嘴偷吃东西的时候误食,所以才锁在碗柜里。
现在旱灾闹得,别说人了,连老鼠都快死绝了,所以这个碗柜里的耗子药,也很久都没用过了。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可怕的夜晚,孟四娘拿出钥匙,再次打开了这个碗柜。
“这位大人,你要喝汤吗?”
孟四娘的双眼毫无生气,直勾勾的盯着陆驿。
陆驿心里感觉到不对劲,后退了一步。
“不用了,大姐, 我还要去下一家通知呢,现在粮食少,你自己留着喝吧。”
孟四娘却不肯放他走,干枯得像树枝一样的手,突然抓住了陆驿的胳膊。
陆驿心中大感不妙。
但一个从小读书的文人,面对一个从小下地干力气活的农家女,竟是挣脱不开的。
哪怕她已经饿得形同饿殍。
但是孟四娘还是双眼死死的盯着陆驿,嘴里又重复了一遍,
“这位大人,喝汤啊。”
陆驿努力想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但那双看似枯瘦的手,有着惊人的力气,如铁钳一样抓着陆驿。
“大姐我不喝了,你先松手。”
陆驿知道在苦难之下,人的情绪会走向偏执和极端。所以并不生气,依然只是好生劝解着。
孟四娘却魔怔了似的,抓着陆驿的胳膊就往厨房拖。
“你喝,你喝。”
嘴里一直絮叨着。
陆驿自然不肯,原地奋力挣扎。
正在两人在院子里缠斗的时候,小吏办妥了和村长的对接,也赶来寻那位陆驿。
自家大人可是叮嘱过的,要小心护着些。
圣上让这位文曲星来赈灾,是想让他来攒些功绩见识的,可不是下放。
可得仔细着些,不能让那些灾民把这位探花郎磕了碰了。
匆匆赶来的小吏,循着声响来到孙家。
就看到一个状如疯妇的女人,拖着陆驿就要往屋里去。
吓得小吏连忙上前把两人拆开。
“孙阿牛家的,你是疯了不成,怎么拉扯官老爷!”
小吏回过头来怒骂道。
孟四娘在推搡中,坐到了地上,双眼的眼神依然直愣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