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何

第一章缘何

建德九年的二月，桃之夭夭的时节，我的姐姐，靖国公庶二女赵瑢，成了今上宜室宜家的婕妤。

那一年，我方七岁，姐姐也不过十六的年纪，却是赵氏一族百年荣华的真正开启者。

我永远都记得皇家的车撵压在我家门前的声音，卤簿仪仗，宴乐仪卫，厌翟车上设紫色团盖，四柱帷幕，四垂大带，四马架之。

姐姐上车之前，同长辈拜别后，望向人群中小小的我，含着泪说了一句“好囡囡，姐姐放不下你。”

姐姐的话犹带着哽咽，我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娘亲拉着小弟，暗自抹泪。大娘子不知说了什么，大家一窝蜂地涌上去，把我挤得老远，凑上去宽慰她。

我只是木愣愣地看着她们说完话，驾驶马车的人攥紧了缰绳扬鞭，仪仗队声势浩大地远走高飞。

我不知那时从何处生出的勇气，趁香香不注意，撒开她的手，在赵家人之间如鱼一样穿梭，然后绕小径追着姐姐而去。

大概也无人注意我，所以才走得这样轻巧。娘亲和父亲眼睛很美丽，眼神却不好，向来看不到小小的我。

马车走得好快，不消片刻我已经听不见仪仗队整齐的脚步声，看不见时而从巷陌缝隙间行过的缤纷色彩，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嘈杂的叫卖声里，我只听得见我的心砰砰砰，和香香在后面高声叫我。

幸好，行车的路线我走不得，通往皇城的方向我却知道另一条。

我知道要往哪里去。

我一路狂奔，仓促间一只鞋子咕噜噜滚到人脚下。那是姐姐为我做的，是我心爱的鞋子，上面有她去染坊买了颜料来为我画的小鸽子。因为娘说今日姐姐出嫁，要穿得最好看的，我才拿出来。

决不能让别人踩脏。

还好那个人好心，及时收脚，快我一步捡起来，交还给香香。

事后想，本该谢一谢人家的，可我那是又怎顾得上。

路上也有人诧异几句，但我不搭理他们，也可能我看起来很脏，像个发疯的小乞丐，所以没有人真的管我。

京都的人一向如此。

我跑到xx门，朱门紧闭，门上张灯结彩，今日天家大喜，准人靠近皇城。百姓在高墙之下，三三两两满面笑容地议论赵婕妤。门口的侍卫也换了一身红袍，锦靴高帽一言不发地守城，看起来不可侵犯。

姐姐早已进去，我默默地回去了，因为我知道，就算我哭闹着拍门，我的姐姐这一生，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轻轻松松地回来了。

当然，我又那里有资格亵渎城门。

香香牵着我回去，天黑时，门口没有人等我。

她领着我回去洗漱干净复领我去见了娘亲。

彼时她正在哄小弟，见了我去，眉里眼里都是不快。

母亲那时已有近四十岁，依然婉丽美好。只不过说的话却不好。

她骂我是囫囵货，不知道说好话哄哄姐姐，还骂我不中用，一点儿也不像她的孩子。

我确实不像。

小弟生来就聪明，才七个月，都已经会说话了，现在五岁，倒背如流的诗文比我听过的还要多。

姐姐更好。

娘亲只生了三个孩子，我长得普通，人也笨，姐姐说我三岁才能简单地讲出几个字，第一句话说的是“喵喵”。

这件事成了赵家内宅里陈年的一个笑话，使她在大娘子和姨娘面前妹妹每每谈到育儿之事上就抬不起头来。

这样的我，别说娘亲，就是我自己也不大喜欢。可姐姐却很喜欢。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喜欢的，甚至觉得姐姐的眼神有些不好。

说是这样说罢，但打心眼里我还是珍惜极了这样被人回护关爱的滋味。嘻嘻，其实我这样说，心里还有几分得意。我这么烂泥扶不上墙，我姐姐也喜欢我，可见我是个顶顶好的人。

姐姐和那人相识，是在一个什么节日，我倒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姐姐同往常一样和徐家姐姐她们去参加宴会，回来时两靥飞霞，像喝醉酒的父亲。

她告诉我，以后我们家要富贵了，有一个人很喜欢她，喜欢到可以让我这个赵家最蠢的小庶女这辈子都不必受委屈。

我见她笑，抿着丹口，梨涡浅浅，眉比小山重叠，鬓胜乌云潘然，眼中泛着绮丽的光，灯火里，美得竟有几分母亲的样子。

我从没有能让姐姐这样笑，也没有这样喜欢我的人。那时我好像五六岁?我也忘了，只记得心好比糖渍的酱枇杷，甜里透着浓浓的酸，酸得牙关打颤，酸得涎水横流，酸到把果肉尽都咽进肚子里，又有回甘，久不消散。

还记得姐姐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喂我黄糖雪梨水，劝慰我说每个人生来就是要被人喜欢的，早晚的事。

我才不信。

但姐夫确是个很喜欢姐姐的人。

他是天之骄子，救活了行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