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烟居(二):失忆
次被女人拥抱,他甚至能感受到裴雁晚胸腔的跳动。他不知该把双手搁在什么位置,本想轻拍女人肩背稍作安抚,却凝滞在空中,最后愣愣垂下。
江允垂眸,声若蚊蝇:“娘子,你抱得太紧了。”
他的掌心居然漫出薄汗,欲草草擦在腰际,忽无意触碰到了一件冰凉的物体。江允艰难地低头一望,霎时杏目圆瞪——
居然是把匕首!
他怎会随身带着匕首呢!
裴雁晚一哭一闹再一抱,任凭江允的心眼再怎么多,也三两下全被哭碎了、抱碎了!
为何娘子待他愤愤暴躁,甚至说他做过“混账事”,为何娘子会有细长伤疤在身?难、难道是因为他用匕首伤害过娘子吗?!
江允恍若看见一座参天沙堡轰然倒塌,隆隆两声,压得他烦躁急火、喘不过气。
他稍稍用力,将裴雁晚推离,又反手捏住女人的肩,面色严肃道:“娘子,我们既遇见问题,那就解决问题。恕我愚笨,不明白你心里的痛苦。我患了离魂症,对你——包括对我自己,皆一无所知。你可能为我解惑?”
窗户半敞,又一阵秋风钻进来,直扑裴雁晚面门。她幼时装哭骗阿姐骗师母,现在又装哭骗情郎,只撇嘴皱眉颤声抱怨,一滴眼泪也无需流,熟练得不得了。
她的情郎并不天真懵懂,却次次都上她的当。
此时的这阵风,吹得她眼中隐隐发痛,两颗晶莹的泪簌簌滚落。
江允陷入更深的焦虑,他家娘子未免也……太娇柔脆弱了。
小问题,这都是小问题,娇弱一点儿没关系!
裴雁晚拒绝他的搀扶,转而取来纸笔和一枚四四方方的梨木木盒,与他桌前对坐,解释道:“我体谅你的病症,不无理取闹了。既然你怀疑我们的夫妻关系,那我为你证明。”
她在江允的灼热的注视里,取出一封牛皮纸包装的信笺:“这是你写给我的信。我备好了纸笔,你不如先提笔写几个字,再对比字迹。”
字迹在一定程度上依靠肌肉字迹,所以人即使闭着眼,所写出的字与平时相比也不会相去甚远。若用把此法用于离魂症患者,或许有效。
江允深以为然,铺平白纸:“写什么呢?”
“抄写这个,”裴雁晚拆开信封,指尖点点微微泛黄的纸页,“照着抄,认真抄。”
江允埋头直写,七八个字后,他的面皮骤然发烫,怎么都不肯再动笔了:“尽是些酸话……”
“你写信的时候不觉得臊,如今羞什么?”裴雁晚忍着笑捏他耳垂,她拿起两张纸一对比,心满意足道,“你瞧,一模一样的字,写得真好。”
江允因她的笑容触动,不知不觉也弯了嘴角:“娘子现下高兴了吗?”
裴雁晚轻哼一声,说不出是喜是怒,可是盈盈眼波中含着的笑是藏不住的。她又给江允看过另几样东西,书信、画像以及其他种种载着两人情谊的物件。
在取出一枚形制特殊的木簪子时,江允犹犹豫豫地问:“这只雕刻而成的鸟是……鸭子?”
竹烟居倏忽临近寒冬,裴雁晚磨牙搓齿道:“你好好想想,我叫什么名字——”
江允恍然大悟:“原来是大雁啊!当真刻得栩栩如生!”
他垂眸端详发簪,忽觉得有什么东西涌入脑海,好似许多股温和的春风,柔柔拂在他的心窝。恍惚之间,他眼前浮现出一副朦胧的画——
昏黄的烛火跃动不止,红衣女子靠近他,将这只雁鸟状的簪子别在他乌黑的发间,温凉指尖似有若无地扫过他面颊,然后低声说道:“多谢你。”
江允从支离破碎的回忆中抽身。
“怎么了?不舒服吗?”裴雁晚担忧地望着他,扬手抚平他紧皱的眉目,“亦或是想起什么事了?”
“……我有些头疼。”
“那我们不看了,不看了。”裴雁晚细致地收拾整理好装着许多物件的木盒,“我给你拿止疼药来。”
止疼药盛放在一枚小瓷瓶里,味道甘甜,江允用水服食一粒,疑惑不解道:“家里常备止疼药?它放在极易拿取的地方,应当很常用罢?”
“你有腿疾,阴雨天总是腿疼。”裴雁晚拍拍他的脑袋,“好啦,还有想问的事吗?如果没有,睡一觉。”
江允扶额沉思,半晌后,他启唇问道:“咱们有孩子吗?”
裴雁晚的脸色僵了僵:“没有。此事你不要多想,我懒得多解释,待你病愈,答案自知。”
江允知晓自己兴许问到了禁区,问到了她心里的一根刺,便改换话题:“娘子手腕、颈间缘何有疤?”
“奸人所害。”
“与我与关?”
“当然。”
江允松了半口气,看来,自己不至于是用利器残害妻子的歹人。之所以吊着另半口气,是因他记恨着裴雁晚口中的“奸人”,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