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见龙在田
子云先生提出来的事,但凡是个脑子清楚的士子都不会干。
他身份成谜,行踪诡异,行事不光明磊落,甚至连能打动人的好处都没有,就算贺革亲自替他关说,也要好好思量思量。
但马文才答应了。
他答应了,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尚的情怀,也不是因为对贺馆主如何情深意重,单纯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中年人,值得他豪赌一把。
仅仅是因为,他可能是陈庆之。
其实马文才死前,从未听过陈庆之的名字。
马文才死后,被禁锢在坟墓之中不能远离,战乱使得盗墓贼挖开了他的棺椁,让他这怨魂终于可以离开阴地,在外飘荡。
那个时候,马文才经常在山野战场间,听到有战魂在低吟。
他们说:
——“得陈庆之者,得天下。”
于是他知道了那场从北而起最终弥漫整个中原的动乱,他知道了大厦倾覆后再无永世不变之富贵,他知道了无论当年那位英主如何雄才大略,渐渐也会变成个不可理喻的糊涂老头,而那位曾力挽狂澜的战神,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最终腰间宝剑藏入匣,再无出鞘之时。
马文才失去香火阴宅护庇后渐渐失去了神智,几乎是个游魂,所以死而复生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上辈子游魂时记得的东西,有很多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大部分细节更是无影可寻,唯有这句话,像是被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不时的出现。
只要一想到“陈庆之”三个字代表的意义,马文才就忍不住颤抖。
他想要什么“天子门生”,原本就不是为了去天子的面前,而是为了在天子的面前得到注意,然后交好这位白袍战神而已。
打量着面前这位身材甚至有些文弱的先生,马文才第一次感觉到命运其实是眷顾他的。
哪怕没有成功阻止浮山堰,哪怕没有按他所想让祝英台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可它还是用一种似是奖赏的方式,将陈庆之作为奖励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中年文士如今应该是最式微的时候,甚至隐隐被排斥在朝堂中心之外,但在将来,他将是南朝历史上最光辉的一位军神,是能够左右南北两个国家去向的可怕将领。
马文才还活着的年代,这位军神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位舍人,一个负责起草文书和案宗的主书官,虽然曾听说过他也经常以御史的名义被皇帝派出去,但他出身太低,谁也没有想着他会有一飞冲天的那日,而他也确实从未一飞冲天过。
他幼时是萧衍的书童,大一点是萧衍的随从,萧衍成了皇帝后,他成了主书,混到三十多岁上,也不过就是个舍人兼侍御使而已。
即便是寒门,惊才绝艳的人物三十岁时也已经到了人生的巅峰,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过三十岁的时代,三十岁还没有作为,就几乎已经过完了大半个一生。
但他硬是在四十不惑的时候得到了领兵的机会,之后就犹如被战神附体一般,这个从未带过兵的文士创造了一生从未有过败绩的奇迹。
重生一次的马文才曾想过设法和他建立某种情谊,可打探过之后,这位主书深居简出的可怕,除了宫中和家中以外哪里都不去,他不好外物,只穿素衣,不爱丝竹也不爱美人,奉召入宫伴驾以外最爱做的事情,一个是看书,一个是论道谈玄。
这本就是不需要打探的事情,从他的名字带“之”就知道,他和二王、祖冲之等人一样,家中是信天师道的,喜欢谈玄也是常理。
可惜的是,年幼的马文才没有可能创造机会见到这位陈主书,而几次试图学道都只是学了个皮毛。
几位道学大家都说他心思太过刻意,无法窥得道家“顺其自然”和“清静无为”的正道,学了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如学儒。
这真是悲剧。
见面前的马文才突然开始定定出神,这位疑似未来“白袍战神”的子云先生以为他在考虑得失,轻声说道:
“你也不必担心太多,不过是个障眼法,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你只要按照我定下的计划走便是。浮山堰是出了事,但离会稽郡太远,等我们到的时候木已成舟,能做的极少,我去看看,不过是图个安心。”
马文才没想到子云先生会这么说,愣了一愣。
“浮山堰溃坝淹了农田万顷,我们到达徐州已是秋末,你这时候去售粮不是无良,相反,正是救命,有我作保,就算日后有人提起,也可托词是为了掩饰我的去向而已,对你日后的名声没有损失。”
“学生并不是在担心这些。”
马文才听出子云先生是怕他突然又反悔,连忙保证:“学生既然答应了,自然责无旁贷,但学生的粮食,买来并不是为了囤积居奇的……”
关于这件事情,他实在是头痛。
“学生虽是高门出身,可家中并不算豪富,就算学生倾其所有,和那些真正的豪富比来也不过是沧海一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