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人心
北风徘徊,崶京城纷纷扬扬飘着雪花,城中的檐瓦皆铺上了一层凛寒的冬意,黑与白相为映照,井然有序杂而不乱。
这十方的凛冽,裹挟着黯淡的冬雪,夹杂着四海的哀呼,吹越天堑,落到京都,散入帝宫苍茫的林壑中,化作甘露殿前的,一片片,摇摇欲坠的梧桐叶。
年轻的帝王俾昼作夜,连批了三日公文,心神已有些倦怠。她眸底已布满血丝,向后仰靠在髹金雕凰木椅上,右手指骨轻轻揉按太阳穴,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甘露殿门外、百尺长阶前,一批接一批朝臣求诛左将军的劝辞。
恳切动人之至,好似只要杀了行义安天下便太平了一样。
七贵五侯,高官世胄,乘肥马,衣轻裘,占尽人间尊位,却只顾念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杨氏母女执政时,她们看不见南州水患、中土蝗灾,她继位后,她们也看不见北州余震、九州寒潮。
“都退下,去给大人们上茶。”她缓闭双眸,谓左右,语气略显疲倦。
殿上众侍者会意,低首齐道了句“遵旨”,深揖一礼后皆小步快趋往后退去,悄无声息地阖门。
待秦衍州再睁开眼,已是午后了,天色冉冉明朗,云开雪霁。
殿外扰人的谏言声亦消减不少。
嬴皇陛下就这么独坐凰椅,出神凝望着横窗的海棠花枝,听凄风凋叶,听万籁俱寂,一动也不动放任殿内昏暗的光影将她吞没。
女子墨发有些凌乱,不经意间散逸下来的青丝垂落鬓边,颇为恣情旷达,飘逸的气度与身上威严的玄色鎏金凰袍格格不入。
她径自拂衣起身,将袖中一部泛黄的书卷撕下几页,随后攘袂投入熏炉中。霎时,书页为火舌吞噬飞溅大量火星。袖手静观那张写满英文的书页被烈火焚烧,纸张边缘向内卷曲,逐步变黑、渐橙而后转为与炉中火焰一般无二的明红色,遮掩了一段本不属于这方世界的讯息。
雨夜走马京郊,她救下谢氏公子之时,意外截获了其父的杂记。谢父漫笔无端,所叙所为世家轶闻或是自身随笔,字里行间,透露出他可能来自此间后世的事实。
他曾落笔写:
“……早知道学理了,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史书上说宣武帝秦衍州文韬武略、风华绝代,只可惜穿到了她娘这一代……”
“……记得宣武帝的君后不姓谢,我与殊湛约下娃娃亲会不会错了……”
“……宣武帝继位三年便驾崩,死前废了殉葬制,琬之若嫁她,可以被庇护又不至于受谢氏钳制……”
“三年。”秦衍州望着火光虚影,笑道,“三年也好。”
老天要她多活,却也悭吝。若痛快些多予她三十年,她十年定天下,十年富百姓,十年致太平。但若是三年,也应拜谢上苍慷慨了,她极知足。
“启禀陛下,绣衣使杜三求见。”殿外有请示声传来。
“请她进来。”秦衍州道。
“唯。”门人行礼恭退,提声高唤:“宣杜三觐见。”
一道又一道传令声此起彼伏,语调悠长,“宣杜三觐见。”
杜泰踏九尺台基,过殿门石槛,穿曲回长廊,经楠木朱门,绕凤凰白玉屏风,近内殿,距殿中鹿顶香炉十步时,欲提裳叩拜,“臣杜三参见陛下,吾皇……”
“不必多礼。”
还未俯首,她的手肘便被人虚扶住了,隔淡渺香雾,见这世间至尊至贵的帝主提了壶酒,对她说道,爱卿远行辛苦,朕特携忘忧君慰尔风尘。
“那便,谢过陛下了。”杜泰心底颇为熨贴,轻笑一声接过酒,仰头豪饮三口,而后用袖口一抹唇角,“好酒!解渴!”
“杜卿此去都见了哪些人,听了什么事。”秦衍州邀人入座,“朕为身份所累久困玄明宫,你可得同朕好好说道说道。”
杜泰笑叹,伸手解下面具放置案边,“微臣还以为陛下在京都会更有趣一些呢。”
“确实有趣。”她懒散地靠着椅背,殿外的天光透过圆红栅木隔窗照落进她的眸子,漾着清澹碎光。
隔三差五便有人拦路死谏,十天半月便有人辞官归隐,怎能不算有趣。
秦衍州抿了一口茶,转头问,“你此前来信说,追剿北殷长帝卿之事有了眉目,现况如何了?”
一年之前,四国联军隐有预兆。她与北殷少帝结成同盟,借六月殷都地动作文章,她助少帝重掌实权,同理,少帝则命将帅收兵。
“微臣无能,暂未发现北殷长帝卿踪影。”
“无妨,萧烈性狡,寻不到他的踪迹才是常事。”
“陛下,微臣……”
“嗯?”
“无事。”杜泰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但仔细思索却又无有遗漏,她持杯,在觞杯中照见了犹疑的双眸,“或许是同常良比剑后负了伤,身子有些不适。”
“北地第一剑常良?”秦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