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乱起

天街巷端府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端氏家主端直平怒不可遏地念完此句，只觉胸腔中的愤恨之气似枯枝入火越烧越旺，她胸脯剧烈的起伏着，面色难堪至极声嘶力竭低吼道，“她秦衍州一登帝位，就忘了世族的功劳，要卸磨杀驴了吗？！狂妄，狂妄至极！咳……咳咳……”

“祖母请喝茶。”侍立一旁的端停邱见她咳得双目猩红，气得呼吸不畅，立即倒上一杯温茶递到她面前，“怒伤肝，悲胜恐，祖母莫要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咳……咳……”端直平喝了一口茶逐渐理顺了气息，略微浑浊的眸子慈爱地看着今岁才刚满十三的孙女，沉重叹道，“我端府无人，竟要你一个小娃娃独挑端府门楣，停邱，莫要怨祖母。”

“这本就是停邱之责，停邱之幸，何怨祖母。”女孩朱颜秀雅面胜桃花，她年纪虽小却有一种自安恬然的禅定之风，外离相而内不乱，好像如枯木一样寂静又似比浮云更心无所系，躬身一作揖道：“端停邱愿在夜而为烛，照先绪于两楹，继先人之志，述先人之事，从今而后立身行道，垂光青史，以显门楣。”

“好好好！”端平直狂喜大笑，锋锐的眸子暗藏在松弛的眼皮中闪烁着灵光，她连忙扶起乖孙女，“有女如此，乃我家之幸。”

端停邱淡笑如嘉玉风轻云淡，心中却似放了一颗沉石，她下意识避开祖母狂热的眼神，她一日身为端氏女便一日也摆脱不了这振兴家族的宿命。

遥望院外，清风吹得门帘微微荡起，日光下庭院翠竹婆娑之影映照在墙上，郁郁葱葱，清香暾暾，掩映着室内的琴床和书籍，若人心中无心事自是一派兰庭幽气、竹室虚白的好景致。

“停邱，如今陛下亡世家之意绝然，祖母老啦，有心阻止无力回天，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端直平看向窗外，天空浮云消消长长令得白日微光忽明忽暗，就如同她此时的心情一般难以捉摸。

“祖母，世家之亡非在陛下，而在天下人。”端停邱的目光如水清澈，身姿如竹从容端正，“是天下亡世家之意绝然，天道欲此，我端氏如何能独善其身。”

端平直闻言眸子霎时间变得异常锐利，目光阴沉得可怕，但就在下一刻她的眸子里的高傲与愠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黯然，她疲倦地闭上眼睛无奈妥协道，“说下去吧。”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此句所言不无道理，世族的确挡了寒门晋升之路”，端停邱不紧不慢说道，“世族因政而兴、因军而盛、因财而壮，现在论国政，陛下改九品中正制为科举制，论军事，陛下一呼百应而世族中手握兵权之人十不存一，论钱财，陛下推行新政四海之财尽入中央，世族之衰计日而待，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合众世家之力共抗皇权，二是作壁上观保全端家。”

“不知祖母选那条路？”端停邱平静问。

“如何保全端家？”端平直沉默了一会，双眸端凝着女孩稚嫩的脸庞，开口问道。

端停邱答道：“百载之内，游离于皇权与世家的争斗之外，让利于天下人，布端氏棋子于四方，自此端氏族人或退居祖地或据守边疆，任其风吹雨打，稳坐钓鱼高台。”

“那如何对抗皇权？”端平直接着问道，面容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

端停邱又道：“合纵连横，聚九州世族之力改天换日，胁帝王共治重掌权柄，昔日武帝何等魄力，也不得不迫于世族之威而暂避锋芒，最终落得个人亡政息的下场……世家胜武帝一次，未必不能胜陛下第二次。”

女孩神色沉定，眸中波澜不惊，“可先罗织罪名以污改政之人，继而高价售地催引奴隶□□，尔后九州罢官求清帝王之侧，陛下继祚不久、根基尚浅，虽掌握兵权，必也无力招架。”

两番问答，一室无话，在这短暂而可怕的静默中端停邱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愈发清晰，犹如夜半的滴漏声。

“小人行径，大逆不道！”端平直的目光沉重，掠过她直视远方，用一种不疾不徐，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你可知你这两番话将令端氏百年之后如何自处？”

“停邱知错”，端停邱想也没想当即跪下认错，“请祖母责罚。”

端平直见此情形却笑了，苍老而威严的容颜稍显温和，如乌云散尽露出天光，“但却有一族之主的魄力了。”

“祖母？”端停邱惊愕道。

“无毒不丈妇，成大事者自然不能空守仁义，停邱说的很好。”端平直紧抓着椅背颤巍巍起身，老态龙钟只依稀窥见当年风采，就好像夕阳停留在西山映照一方晚霞，“祖母大限将至，端氏此后是兴是衰是荣是辱就靠你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端氏新任家主。”

新任家主吗，端停邱仰视着祖母，见她脸布皱纹身如虬松，恍惚惊觉岁华已从她祖母的心上摇落了，脊背挺直，继而郑重地叩头，“停邱，领命。”

而天街巷的另一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