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下)
销金台有三层楼,十数丈高,八角重檐尖顶,双层廊庑环绕,端的是整个京师乃至大靖民间最富名气的花楼。里头豢养着上千舞姬,昔年群芳之冠周韫的剑舞技惊天下,手中之剑可以横贯销金台楼顶而后准确入鞘,可惜八年前死在陈复礼府上。
当时销金台歇业一年,后来再开业,虽客流如故,但舞姬中再无技艺精绝如周韫者,满座绣衣,也只是划拳吃酒,狎妓冶游之辈,与寻常青楼妓馆无异了。
不过这两年,倒是周韫当初收养的几个小徒弟,起了势头。
……
“殿下鸾驾光临,小鸨儿有失远迎!”
鸨母喜笑颜开地将斑衣公主以及一应随侍迎了进来。青楼历来不接待女客,但豪掷千金的斑衣公主是谁?这鸨母自打两年前起,就习惯每月逢七财神爷上门,因而数着日期掐着时辰候着她。
“今早儿还听见喜鹊在树杈子上喳喳叫,小鸨儿扫榻等着您驾临,等了您半日,可算把您盼来了!”天底下鸨母的套词似乎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过销金台的格外热络显得真情些。
斑衣公主笑了笑,甚至都没将她的话放进耳朵里。“你这鸨儿,惯会卖乖,快打住,我这会子正肚饿,把你的好菜馔拿上些来!”
一面吩咐,一面拾阶而上。
流连销金台的客人三教九流,既有常年在此包房的豪绅富贾,也有百般凑钱来此一度良宵的白衣秀士,他们分裂而坐,干的全是一样事情,划拳吃酒,狎妓冶游,口里谈的是家国,手上挑弄的是胸脯,发出放肆而荒诞的笑声。
这个世上男人可以纵情声色犬马,女人做一样的事却惹人非议,众宾客因见斑衣公主被威武的飞鸢骑和俊美的李连星簇拥着登楼,无不偷眼相睇。
裴缨不觉心下一哂,脸上却不显,越发笑得畅怀,也环顾四周,眼神直来直去,问那鸨母:“怎么不见袅袅姑娘?”
袅袅就是周韫的几个徒弟之一,也是销金台的招牌,腰肢绵软柔弱无骨,跳的一手好旋舞,名冠京师,是斑衣以及众多银马轻裘少年郎豪掷千金追逐的对象。
可今天没见她出来迎候。
鸨母嗐了一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几日京师来了一帮技艺高超的寻橦之人,原本他们杂耍卖艺寻个饭辙,原与小鸨儿不相干,可不承想——”
她似乎是故意卖个关子,也恰好斑衣公主在销金台三楼的甲字包房到了,门一推开,便显出一抹貌若修竹的清雅身影。
鸨母很有眼色地阖上门退下去,飞鸢骑侍卫们燕字排开散入各角落,连星找了个空包房闲坐吃酒。唯有斑衣公主,或者裴缨,唯唯诺诺走进包房,朝上一躬身,道:“老师,我来迟了。”
男人见门开,也正好转过头来,见着斑衣公主,折扇轻摇,也只是微微颔首——正是当今四大家族之一,京师新贵柳家家主,最年轻的当朝太傅,柳泓书。
柳泓书其人,不说京师,满天下也是久负盛名。
他的父亲是大文豪柳蝉,在野致仕;兄长柳淙云是天瑞元年的状元,朝廷新贵,是当年齐太后绝对忠实的拥趸。可惜后来的柳淙云为人拈轻怕重,在谢壑春和齐太后之间左右摇摆,终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庶子柳泓书那年得中进士,才承继宗祧,没叫柳氏一族彻底湮没在那场漩涡当中。
柳泓书与他那个只会写锦绣文章的哥哥不一样,他胸有千壑,涉猎广泛,有一腔浓郁的治国抱负,又长了一张秉公直谏的嘴——自打入了庙堂,三天两头就揪同僚部臣的小辫子,连太后齐萱他也敢犯禁上参,亦曾洋洋洒洒写了上万言的治国方略敬献给幼帝白无逸。
齐太后对他又爱又恨,特地提拔他当帝师,就是白无逸小时候见了他就哇哇哭。
当时一样哇哇哭的还有裴缨,那会子她还不是公主,白无逸常常偷偷带着她一起经筵,他摇头晃脑背书,她就趴在柳泓书腿上打瞌睡,薅他衣襟上的佩玉——只不过,在她十岁以后,太后却断然不许她继续在御书房厮混。
离开皇帝御用的龙涎香气和皇帝本人发出的嗡嗡嗡背书声后,裴缨再也没有那般沉湎的梦乡,可她知道太后并不希望自己真的如后宫里的孩子那般颐养富贵,便也只能挥泪离开御书房。
不过太傅柳泓书却误会了郡主的意思,以为她是求学好进,舍不得自己这位老师。况且她虽每每都在瞌睡,但偶尔的文思敏捷以及灵光一现的答对,都远远……有稍稍优于皇帝白无逸,试问天底下的老师谁不偏爱聪慧的学生?
所以柳泓书对裴缨说,为师可以私下教你。
裴缨又能说什么,她幼年时就像一只拨浪鼓不倒翁,谁都能拨弄两下,为了好好活下去,也都可以倒向谁的阵营。
十二岁前,裴缨还住在内宫里时,柳泓书也不过借着上下职之便,给她布置课业,顺便收上来批评指点一番;十二岁后裴缨去了一水斋,便常常在书房教学,可惜好景不长,一水斋简直就像个满室窟窿的蔑筐,京师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