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庭深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你会开心，会生气，会哭会笑，跟从前冷清的性子一点都不像。”

卫浔摩挲着手里握着的黑金步摇，轻轻插在莺儿绾起的发髻之上，金光如缕，切过步摇上安卧的垂珠，晃得卫浔睁不开眼。

她不知道这珠宝摊后十步之遥，是巧然路过的司南峥。

“会笑么……”司南峥喃喃念着，一双脚仿佛定住，不知该回头，还是上前。犹豫之时，耳边又响起莺儿略显湿润的声音。

“姑娘，你和他在一起时，你好像才是你。”莺儿泪眼盈盈，她幼时便与卫浔相识，相识之机，是父亲要把自己卖给一个瘸老汉做童养媳，那一年她十二岁，却见多了人性的冷漠。

她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嗓子都喊呕了血，父亲也没有丝毫犹豫，这周遭匆匆的旅人，都只是不花钱的看客，左不过饭后多了一点谈资，惆怅着乱世里典儿卖女的无奈。

就在她几乎绝望，准备撞柱而死的时候，卫浔出现了，扔给了父亲一锭银子，把她从父亲与瘸老汉手里抢了过来。

“谢谢姐姐。”她喏喏地望着她，这姐姐生的真美，叫人忍不住多看上两眼，就连那凌厉冷傲的眼神，都冷艳得很。

“不要回去找你父亲了，他还会再卖你一次的。”说着，卫浔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了她，但却没有带上她的打算，转身便要离开。

“姐姐，我害怕。”她将手里的银票紧紧地攥着，一颗心上下的乱跳，“你可不可以带我走，我知道你是好人。”

她犹记得，卫浔转回身怔怔的眼神，当时她不懂，以为那是她的拒绝，后来懂了，却是戳心的疼。

在那之后，她便跟着她，直到现在。她见到了这个女子的全貌，她的痛苦，她的隐忍，她的狠厉，还有现在，她偶尔的快乐。

她也是苦命人，早在十二岁时就已经长大了，只不过卫浔多年的保护，让她重新有了热爱世间的能力，但她这辈子，不过就这一个姐姐，所以一切关于她的事，她都留心着。

卫浔知道，在莺儿眼中，她当然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可实际果真如此吗？

“走吧。”卫浔垂眸，简短两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

“卫浔——”他还是不甘于擦肩而过，开口叫住了她。

女子回眸的一瞬间，眉宇安稳，凌厉皆无，恍如十几年前。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皱起眉，似有一股复杂的情绪，“怎么是你？”

果然，于卫浔而言，自己永远都是不速之客。

“你忘了？我现在在为太后做事。”司南峥缓缓走上前，随意地扫了一眼她垂下的广袖，道：“如今这里是街头闹市，并不是你的太虚山，你还想在这里动手？”

卫浔被衣袖遮挡住的手一滞，司南峥黯然，他武功损色卫浔太多，又怎会感知到卫浔藏在袖中的动作，他就是赌一赌，可怜的是，他猜对了。

辽远的天际，绵绵白云不见尽头：“为太后做事是情势所逼，一如当年站在了风正厉那一边，可我知道，这都是借口，你不会原谅我。”

“这世间哪来什么原谅？需要我原谅之人，皆是伤我害我之人，可伤我害我之人，我又岂会原谅？”

卫浔看进一双熟悉而陌生的眸子，“这些年，我们各有天地，你来我往，从不退让，如此，倒是更舒适自得。”

司南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咽了下去，吐出的，却是另一番话。

“梁有光急召我回太玄，说是要处理几件棘手的事。”

卫浔凝眸思索，虽然司南峥打理太玄多年，可梁有光并不是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甩手掌柜，他有能力打理好太玄事务，断不会要司南峥千里迢迢回山。

梁有光看重名利，入朝为官是他毕生所求，即便他对这个徒儿极其爱重，却未见得能亲眼见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名利被人轻易夺走。这个时候叫司南峥回太玄，怕是早就张好了一张大网，等着司南峥跳进去了。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国师府，这一路上，莺儿都知趣的远远跟着，二人在府门前停住了脚步，“你是在担心我吗？”

直到司南峥出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出神了好一会，卫浔没有否认，其实她没有真的对司南峥动过杀心，她怨过他，恨过他，可她逃不出去的那三年里，也是司南峥护着她。

“担心你死不了。”想起前事，卫浔心中动容了几分，神色却依旧平淡，道：“要进去坐坐吗？”

可她负手立在府门前，半点邀请的姿态都无，司南峥却勾了勾唇，他知道，这已经是她极大的客气了。

他辞别后，莺儿轻手轻脚地阖上府门，卫浔回到院中，于青石岩椅上坐下，那一双深黑冰凉的眼眸看向莺儿身后的方向，一瞬间威仪万千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