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花
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九个系统时。
我稍稍打了个哈欠,漫无目的地盯着透明的窗,目之所及无不是浓郁的深色,间或瞥见几处细小的光亮,像是盐粒,可能是途径的恒星,坠落的流光,擦过的探照灯。
想起还在第一真理大学时阅读过的某一部心理学文献。数十位心理学家与社会学家联合,向勇敢好奇的开拓者们,即星穹列车的乘客们进行田野调查,分析记录智慧生物在长期穿梭中的心理状态。
结论是,几乎所有旅客都产生过失落的情绪;只有极少数意念坚定者能够忍受漫长的飞行旅途,大部分都在寻觅到合适的栖息地便会选择下车。
之所以对这篇文章留有印象是因为它的末尾对开拓星神阿基维利极尽赞赏,将所有崇高的溢美之词都赋予了这位自由的开拓客。
在万字彩虹屁中又有不少笔者对于这位陨落星神行为的揣摩。当然,文章终究没有得出结论,只是留下了一句淡淡的疑惑:星穹列车最初的诞生除了由于探索与开拓不可知,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祂想要化解开拓道路上的孤独?
这样的揣测不是没有道理的,都说阿基维利酷爱与凡人共行,行为举止也与常人无异。人那么脆弱,天生又是社会性动物,整日对着黑黝黝的景色难免失落的情绪,孤独再正常不过。
无穷无尽的深邃是难以言喻的,寂静宇宙是漆黑的口,将所有生物裹于其中蚕食的口。我的心境也有些低沉,甚至开始怀念茨冈尼亚的夜,至少它不限于小小的舷窗之中,足够广阔。
即便神游发散至此,身体却尚未从睡眠时恢复知觉的。我从窗户的倒影中看到了一双漆色的双目,还有一如既往,百年未变的样貌。留意到一旁沉睡的人,聆听到自己的,他人的呼吸。
这样,周围存在的世界才变得清晰起来,有了鲜活的脉络。
自从砂金成为一个合格的正常人后,我便鲜少将目光长时间的投射到他的身上。苟延残喘,没有精力,也不希望任何人对我这种必将死亡的人产生吊桥效应,生出微小的希望之后又被掐灭。
这太残忍了。
黑塔说我本质上是烂好人,但是再烂好人的性格,经历了将近几百年的旅行,见识各式各样的生物后也会生出残忍冷漠且功利的自我保护机制。容器不是药师本身,最多给陷入泥泞的人一根救命稻草,往后的一切与我再无关联,倘若再度失足,我大概率会无视着走过。
室内暖色光线像一缸蜂蜜,从各个方向倾斜下来,落向毛毯、靠枕、面容。
砂金有一双惑人而独特的螺旋眼瞳,我每每看向他时,八成的几率都是望入他的眼睛。面对我时,他的眼角往往是向后翘起的,现在却是紧闭的缝隙,下方的眼眶存在淡淡的青紫。
同行者的睡眠一向不深,还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时,细微的声音就会使他警惕地惊醒。
除却刚刚捡到他的那几天,我很少看到他入睡,往往我陷入沉眠时他还在学习所教授的常识,我醒来时他早已准备好温热的吃食,对我微笑着说早安。
从一些零散的谈话中得知,这大概是年幼时养成的习惯。
被放逐的埃维金族人是游牧氏族,总是在被追猎的道路上颠沛流离地辗转,安稳无虞的睡眠对他们是杀身之祸的开端,他不能多睡,也不敢多睡,被卖作奴隶后更是如此,何时能入睡取决于每一任主人的良心与兴致。
我不愿打扰他人来之不易的睡眠,只得无聊地观察,目光无声地扫过。
再往下看,是修长裸露的锁骨与脖颈。
规律的饮食与作息让他不再骨瘦嶙峋,皮肉上交错的伤口痕迹也在恢复药剂的作用下减淡,唯一仍旧令人瞩目的是那黑色的作为奴隶标志的条形码。
条形码其实很容易去除,一剂特质的复原药也并不昂贵,茨冈尼亚的奴隶主们手上要多少有多少。相信只要开口,不出十分钟就会立刻送上门。
当我问及是否要去除时,砂金犹豫了。
我看得出他眼底的心动,可最后他只是抚摸着那片痕迹摇晃头颅。
“没有必要。”
真是奇特又倔强的选择。
我对这个选择产生了些许的兴趣。
“你确定吗?不去除的话,大多数人看到你都会注意到这个痕迹。”
他思索着,反问一句。
“......那他们是不是都会记住我?”
姣好的面容,独特的眼眸,屈辱的痕迹,很难让人忘却,售卖奴隶的商人口中的头牌潜质名副其实。
因而我无比肯定地答复:“是的。”
听到这个回答的砂金微笑了起来,彼时他脱口的言语还不是特别通畅,接连吞吞吐吐给出的逻辑也颠三倒四,甚至还需要通过手势比划或者联觉信标的转译才能让人理解传达的含义。
我却意外地理解了砂金的想法。
他并不需要去除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