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她试着感受自己体内的生命。激素会改变她吗？她会变成一个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人吗？江沉很害怕，她对一切未知都充满恐惧。

“你好。”她对着安静的空气说。

记忆的固化是通过语言产生的，如果很久沉默就会失去这段记忆。在宋升去世后的很长时间里江沉都是沉默的。所以她会忘记这些吗？

宋菲也在这个时候见到江沉，未出生的孩子把她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宋菲本想和江沉大吵一架之后两个人彻底断了关系和联系，再也不必相见，可从前维系着她们俩的宋升变成了宋升的孩子。

“这个孩子我不想要。”江沉开门见山地对宋菲说。

没有人要挟过宋菲，用任何理由，宋菲此刻多想像从前那样说一句“你爱生不生”，可现在那是她哥哥留下的骨肉。她只能瞪着眼咬着后牙对江沉说：“你说吧，要什么条件你才会把孩子留下。”

“条件？”江沉淡淡一笑：“不用什么条件，我就是不想生，我不给他生孩子，我的身体我自己决定。”

“算我求你，行不行？江沉，我求你了。”宋菲几乎是压抑着全身血管和神经的躁动把这句话说出来，她一向是盛气凌人的，更何况是在江沉面前。江沉看着宋菲有苦难言的样子心情好极了，她从前的确卑劣地想象过宋菲低三下四的样子，但从没想过会有梦想照亮现实这天。

江沉冷冷地看着她：“你对我做过什么你都忘了吗，一句你求我，我就乖乖听你的？”

宋菲听到这也知道多说没用了，她又恢复了高傲的样子，站起来任由椅子在地砖上划出尖锐的声响。宋菲说：“你别以为孩子在你肚子里我就没办法，等我把这事告诉我爸妈，他们就算把你绑了关起来也会让你把孩子生出来的！”

宋菲走了，高跟鞋急促的声音敲在江沉的耳膜上，她觉得头疼。

江沉在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恨宋升。恨他，恨这段时间，恨怀孕的自己。可是每次想到宋升的死亡她都会想要流眼泪。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宋升死亡的事实。

你活过来我就不会恨你了好吗？我就会承认我用自己全部的心血爱着你。

江沉想起从前在书上看到王尔德说：“一个灵魂的空间无法同时容纳大恨和大爱。”

她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爱上一个人了，虽然她这么年轻。

江沉从餐厅出来给张岐打电话，张岐刚刚哭过，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江沉问：“怎么了啊，没事吧。”

“还能有什么事，”张岐嘟囔着，呼了口气：“家暴。”

江沉立刻紧张地握住手机：“他还在吗，你现在怎么样！”

“走了，刚走。”张岐说完，两人都是一阵沉默，张岐开始小声啜泣：“江沉你来看看我吧，我好难过。”

江沉打车到了张岐的家，家里布置得很温馨，但是只有张岐一个人。张岐瘫在沙发上眼角还有眼泪，江沉走过去轻轻抱住她，自己也忍不住落泪。泪滴像一颗颗硬硬的小石子，砸在身上好疼。

哭了会儿后，江沉开口：“张岐你离婚吧。”

“我怎么离，我已经三年没有工作了，”张岐双手掩住眼睛：“小碗还那么小，我根本不能自己养活她，离开这个家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没有工作我连房租都付不起。”

江沉静静地坐着，思考了很久后下定决心：“我有钱。”

“你哪来的钱？”

“有来钱的办法，相信我，我一定能帮你离婚的，我们离这个人渣远远的。”

张岐和邓宇相恋了十年，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这十年他们的爱情从被亲朋好友歌颂到当成笑话讲，张岐从懵懂单纯的青春少女变成了独自承担责任的大人，邓宇从高瘦阳光的书生变成了暴躁易怒的酒鬼。

江沉很想敲开张岐的脑袋问她，你在爱什么啊？可她看着张岐失魂落魄无声流眼泪的样子怎么也开不了口，她还记得邓宇第一次赌博时自己劝张岐和她离婚，张岐拼命维护着邓宇，每一句都为他辩解，相信他能改过自新。最后甚至对江沉说：“我是不如你，你多厉害，有男人给你买房子送名牌。但是江沉你有爱吗？宋升把你当解闷的，他真的爱你吗？”

后来张岐和她道歉了，张岐说自己有什么资格呢，邓宇也没有真正爱过吧，就算年少时有过真心现在应该也不剩下什么了。

江沉从那以后就没有说过邓宇的不好，也没提过让张岐离婚。

但是现在她有能力让张岐过上新的生活，而张岐也终于愿意江沉来扮演救她的角色。

张岐给她看过一张合影，是毕业时和老师的合照。张岐站在镜头前腼腆的笑着，老师慈爱地摸着她的肩膀，在她们不远处是无意间入镜的邓宇。

这张照片张岐保存了很多年。

善良和敏感对她来说仿佛像是罪过。她始终不明白邓宇在她的生命里留下的明朗和阴暗哪个才是更应该被记住的，幸福和痛苦的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