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几个早就安排好了的汉子吐了一口唾沫揉在掌心,待封棺结束之后便喊着号子抬起了这口棺木。
抬棺是力气活,也有些讲究,一般只有亲近的族亲才会参与抬棺。
林家早就在前几年和远近亲戚都划清了界线,这几个汉子自然不是林家的亲戚,而是昨天林佳程拿钱雇的,林佳程这两年赚的钱,足有大半都花在这场丧事上了。
不过林佳程心甘情愿,老太太对他好,养他成人,他自然也要给老太太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林佳程抬着一对纸扎的童男童女走在前头,听着唢呐、镲子、铜鼓和铜锣演奏出来的哀乐,面上却没有一点泪水,冷静得可怕。
老太太死了,他娘性子又软,他也必须得立起来了。
送葬的队伍来到了龙虎山脚,阴阳先生大喊了一声:“上——山——喽——”。
哀乐越发急促起来,大伙儿开始抬棺上山。盛夏把整座山都烤出了草香,一片片白幡在绿色里面穿梭着,整齐又哀凉。
山路不太好走,但抬棺的汉子还是喊着号子,稳稳当当地把棺木抬到了早就挖好的地方。
这是赵文娟拜托阴阳先生看好的地方,背后靠着龙虎山,前头是开阔的河谷,最重要的是,这里一眼就能望到林家的瓦房。
到了地方,抬棺的汉子将棺木送进来土坑里头,棺木被黄土包围住了,看起来越发小巧,小小的棺木,里面却装下了老太太的一生。
林家的人又围着墓穴跪下,阴阳先生一边念叨着吉祥话,一边把五谷撒在坟墓周围和林家人身上。
这是村里的习俗,洒了五谷,既能辟邪,又能让老太太保佑后人能吃饱穿暖,年年有余粮。
随后,吉时已到,在阴阳先生的催促下,林佳程这个长孙往坑里撒了第一把土。
等林家人撒完土,那几个抬棺的汉子便开始往里头填土了。
看着黄土一点点淹没鲜红色的棺木,林佳程终究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赵文娟也小声抽泣起来,就连秦欢,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要不是老太太临死前非要看到孙媳妇儿,她要面临的,还不知道是多么残酷的人生呢。
悲伤的氛围笼罩了林家人,只有林佳豪还绷着脸,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切,忍不住抖了抖脖子里扎人的五谷,才十岁的他,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含义。
很快,棺木被彻底掩埋,一块石碑,一个小土堆,便是老太太最后的容身之所。
待林家人哭够了,大伙儿才返回去准备吃席。
这个年代都穷,大伙儿兜里都没钱,所以只办中午一顿。
开场是一碗小葱豆腐汤,随后,回锅肉、白菜炒肉丝、韭菜炒蛋和醋熘白菜也都上了桌。
这席面已经算得上是很不错的了,毕竟大家的随礼都简单,甚至还有那脸皮厚的人家,随一把粉条就敢带着全家人来吃。
席面热热闹闹的,林家人却还得继续跪下给老太太烧纸钱。
等席散了,几个帮忙的婶子开始收拾碗盘,林家人才能吃上一口饭。
大伙肚子里都缺油水,席上基本上都没有剩菜,甚至连回锅肉碗底的油都被人带回去了。
等碗筷刷完,林佳程又和几个请来帮忙的人去归还桌子板凳。
这些桌子板凳都是四处借的,村子里都这样,要是要办席,那就你借我家的用,我借你家的用,等席面结束,再根据上面用黄漆写的名字还到各家去。
村子里的人情世故便是如此,每一户的生活似乎都紧密连到了一起。
到了需要帮忙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拧成了一股绳,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日子就能顺顺当当地过下去了。
但是,这种人情世故同时也是残酷的,要是得罪的人家太多,就算是家里有人去世,抬棺的人可能都凑不齐。
等还完桌椅板凳,院子里已经萧条下来了。帮忙的人都领了一条毛巾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了林家人。
“大哥!我们明天一起去摸虾米好不好?大虎哥哥前几天带着小虎哥哥摸了好多虾米!”
一进门,林佳豪就抱着林佳程的大腿,哀求道。
两年前,林佳程考上了城里造纸厂的学徒工,除了逢年过节,基本上都不会放假回来,林佳豪已经好久没见到大哥了。
这会儿,大哥终于回来,林佳豪便缠着他要一起去摸虾米。
那稚言稚语,倒是冲淡了林佳程心底的悲伤。
他摸了摸林佳豪的头发,看着他这般不知不懂不悲伤的样子,勉强笑了笑。
“你带他去吧,老太太走了,咱们也要把日子有滋有味地过下去。”赵文娟也跟着说道。
林佳程强打精神笑道:“好,大哥陪你多玩两天再去上工,等过两个月我在城里租个房子,安定下来了,就把你们都接到城里去住,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