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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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蜜合
岁末这几日格外冷,不久前才下过雪,院中积素凝华的景象尚未消融,映在窗上比平日通透,天色便也比平日亮得早。
花梨木月洞架子床内,薛皎皎醒来时有些迷蒙,隔着轻薄纱帐,瞥见窗上微微刺目的银白,恍惚以为自己身处常年风雪弥漫的朔北,而非温柔浮靡富贵繁华的盛安,目光不由定定落在那片银白上,许久没有动弹。
尽管已在盛安生活了七年,她仍旧时不时梦到故乡的雪,尤其每逢朔风凛冽的时节。
最初梦中除了弥漫的风雪,还有惨烈的厮杀。
永宁元年,刚更换了新年号,北境就发生了桩大事。
乌古烈背盟叛乱,勾结铁弗突袭朔风,身为边关守将,父兄族人力战而亡也没能阻止城破的局面,她不得不携家仆奔逃千里来到盛安,将记载哗变详情的军报上呈天听。
初时那血流成河的画面常常惊扰得她夜不能寐,后来渐渐习惯了,反而出现得少了,只有北关风雪弥久不散。
待到残留的梦境自脑海里消退,即便还没到平日晨起的时辰,她已然没了睡意,干脆掀开被子下榻。
没一会儿侍女金粟听到动静,自外间撩起半边帷幔,“小姐怎么不多睡会儿。”
因积雪之故,天色看起来亮堂,实际时辰还早着。
见她困倦地打着呵欠,薛皎皎自己拿起衣裳穿上,“我起来写会儿字,不用人在跟前。”
尽管主子这么说,金粟还是挽起帷幔上前服侍。
“今日大寒,小姐多穿点,当心受凉。”
岁终大寒,逢此时令,水泽腹坚,无风自寒,甚为难熬。
薛皎皎的母亲柳氏当初怀孕时,恰逢战事吃紧,无暇安心养胎,仍旧坚持在后方支援,操劳过度动了胎气,致使薛皎皎生来就比旁人体弱,再加上后来朔风城遭逢叛乱,冰天雪地里一路逃亡,寒气入体伤了根本,每逢冬天便格外难捱,断断续续总在服药,故而金粟日常免不了多叮嘱几句。
两刻钟后,薛皎皎在临窗的书案边坐下,细细碾开砚台里的泥金墨,将一卷雪白丝帛铺展在面前,自笔格上提起一杆北尾狼毫,开始抄写佛经。
清秀灵动的簪花小楷,落于笔下,筋骨分明。
晦涩的经文一字一句呈现在丝帛上,被梦中画面勾起的情绪逐渐平复,归于宁静,那双寒烟拢翠的眉目越发恬淡宁和,仿佛莲台上宝相庄严的慈悲佛陀。
如此抄写了将近两个时辰,手腕便觉乏力,于是放下笔墨,抬头朝窗外望去,天光已然大亮,喜鹊在枝头跳来跳去,鸣叫得十分欢快。
她瞧了会儿,无心继续抄经,遂抱着手炉,起身出了屋子透气。
来到盛安那年薛皎皎才十岁,父族战死,母族凋零,盛安城中唯有方家与薛皎皎的母亲柳氏是表亲,当初柳氏父母亡故后以表姑娘的身份在方家借住过几年,有着这么层关系,听闻天子对薛家遗孤赞誉有加,方家便主动提出收养故人之女,于是薛皎皎带着身边仅剩的家奴,就此栖身方府。
她住的梅苑偏僻清净,后面有处没怎么打理的园子,随意种着零散梅树,枝影肆意横斜,是未经雕琢的野趣。
残雪尚未褪去,琼霜玉屑点缀在石罅树梢,清冽淡雅,可堪入画。
随意走了会儿,忽听前方有动静传来,循声而去,少年人矫健的身姿猝然撞入视野。
沉重的寒铁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般收放自如,又摧金断玉般凌厉无匹,仿佛惊雷席卷烈风,迅猛不可遏制。
少年亦如同那把刀一样锋芒毕露,即便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凛冽气势,单薄的衣衫底下线条流畅分明,蓄满了蓬勃的力量。
健康的体魄就是让人羡慕,薛皎皎感慨着,寻了个位置坐下,支着脑袋看向雪地中惊鸿般的身影。
暗香疏影中刀光游弋,漫天落英飘摇如雪,画面实在赏心悦目。
然而没瞧一会儿,那道矫健身姿便没入梅影深处不见踪迹,薛皎皎茫然转头四顾,忽而风声掠过耳畔,一件厚实的鹿裘从天而降,沉甸甸落在肩头。
看着身上的御寒之物,摸了摸领口的绒毛,再抬起头时,眼前已多了道挺拔的身影,正是方才消失之人。
“少主子当心受寒。”
少年有双琥珀色金瞳,凝目注视时呈现股幽微玄妙的特质,落入其中的光影翛然流转间仿佛融成了碎金。
他仅着单衣,刚练完刀,也不觉冷,身上正腾腾冒着热气,碎发被汗珠浸湿了,凌乱搭在饱满的额头上。
薛皎皎自袖中取出丝帕递过去,“你和金粟老是喜欢将我当病人。”
话语透着不满,起身时却伸手拢住滑落的鹿裘。
薛曜接过丝帕,淡雅的幽香扑面而来,不由心头一紧。
见他衣裳单薄,薛皎皎欲褪下鹿裘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