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复夕【短篇】

很多年后，我再度回到神猴将军亭，看着伏在我金像上的小雀仙，依旧会感到痛心。

千百年来，她未曾改变，只要看到我颦蹙眉头，依旧会紧张着扑进我的怀里，然后扒着我的臂膀，不敢说话。

直至走过的人注意到了我们，许是认出了我就是被他们供奉在神坛上的人，环在我们的身边低声窃语。

我无意与他们纠缠，只好抱紧了怀里的人，扶着她的肩快步离开神猴将军亭。

即使成婚几百年，她却依旧喜欢唤我将军。

“将军，我为你煮了合欢茶，喝下早些歇息吧。”她看得出我今日疲乏，也不像往常那般闹我，只是悄悄端来她亲手煮的茶，坐到我的身边。

我心情快意着放下书卷，搂过她的身子，将茶水凑到她的嘴边，哄着她喝下大半，然后贴着她落下的唇色，我便将剩下的茶水饮的干净。

我喜欢在看着她睡熟后，才闭上眼睛。

我曾承诺过她，不会丢弃她，哪怕是生死离别，也要迟她一步才闭眼。

我曾做过一个梦，可却不敢告诉她。

在那个梦里，我曾恶贯满盈，逆天改命，最终天地不容，却也终成正果。我坐在高高的佛堂上，看着她被心魔折磨得心力交瘁，我亦是痛心入骨。

目光相对，我匆匆偏转过头，却又忍不住在她转身落下泪时，去看她。

我的袈裟，是以她的血泪编织；我睥睨世人的这塑金身，内里跳动的却是她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不知她为何皈依，只知道几年后，她孤寂地死在了一座荒凉的寺院中。

听闻，她的经书中，还夹杂着不知是何人的画像。墨迹氤氲，已看不清那人的眉眼。

只有我知道，那是她的将军。

接到她的死讯后，我未曾停下诵读佛经。纵使我知道，她失去妖丹，魂魄消散，这地藏经，已全无作用。

我怜悯着世人的佛心，却没有为她痛惜。

直至许多年后，我踏入她曾生活的寺院，抚摸着她曾诵读的经书，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她跪在蒲团上，紧闭着眼，不敢抬头看着高台上的泥塑。

我突然笑了，然后抽着袖口，擦去嘴角的斑斑血迹。

我的此生，也就到这里了。

我让她放下我。

可连我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有什么资格让她接受。

梦醒后，我只听得嘈杂的哭泣声。

乡镇里的族长乡民，都围在我的床前，看着已断绝了气息的我，再次睁开了眼。

彼时，她就跪坐在我的身旁，一直倔强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在看到我醒来的那一刻，突然簌簌落下。

“将军……”

她的声音夹杂着委屈，我感到一阵酸楚，顾不得伤痛的身子，也顾不得旁人惊愕的目光，坐起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然后抚摸着她微热的面颊，一遍又一遍。

“我同阎王爷说，我舍不得你，他就让我回来了。”我对她如是解释，她不曾怀疑我安慰她的玩笑话，只是抱紧了我，无声地落泪。

伏虎罗汉死了，可是神猴大将军活了下来。

只带着对小雀仙的满腔爱意，活了下来。

我起死回生后身子依旧虚弱，卧榻修养了小半个月，才完全恢复了精气神。这半个月，我看着她忙进忙出，为我煎药，又要侍候我喝药。

我病了的这段日子，连连有妖魔来侵扰，斩妖降怪的事，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的身子一日日渐好，她却憔悴了下来，但在我面前，她依旧是那般欢快，捧着她搜集来的稀罕玩物送予我，与我讲笑话逗我开心。

我又好像回到了昔日初到万妖国的那段日子。

她也是这般，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我的面前，若是我不喜欢，她就会费着心思，再拿来新的玩意哄着我。

我接下她喂我喝的干净的汤药，掀开被子，拍了拍身旁留出的一方空余，与她说：“躺过来，让我抱抱你。”

在她看来，我与她相识不过几个月，她虽与我有情意，却终究不敢开口，因此也从未主动越距过。

许是我有些轻浮了，可我却忍不住，贴近她。

她呆滞了许久，最终还是乖顺地躺在我的身旁，僵着身子窝在我的怀里。我为她盖好被子，撑在她的身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哄着稚嫩的孩童，哄着她入睡。

这段日子，她累极了，因此不出片刻，她就睡熟了。

她藏在被下的小手一直紧紧拽着我的衣角，我放轻了力气将她的手指从我的衣上扒下，然后向下蹭了蹭身子，将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发顶，搂着她的肩膀，让她紧紧贴在我震颤不已的心口。

病好后，我急切着要提升自己的功力。拉扯过她的手，嘱咐着她，让她不要去管外面的事，只要留在我身旁为我护法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