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廖（9）

一千年了，十三世的回忆，很多都已经在他抄写的张张佛经中磨灭了。

可是唯独，他的小雀仙，他从来不曾忘记。

那夜，扁舟独行，在回航的船只中逐渐远去。

通臂猿猴手心翻上，贴在腿上，让有些困倦的小雀仙安稳地枕着。柔光一闪，一件白色的裘衣轻轻落在小雀仙的身上。通臂猿猴替她掖好裘衣，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肩，哄她入睡。

正月朔日的朝阳徐徐升起，船舶靠岸。

木船撞上江岸时激起一层浪花，忽悠晃动，惊醒了尚在睡梦中的小雀仙。

“别怕，我在。”通臂猿猴将落下的裘衣披在挣扎着起身的小雀仙的肩头，安抚着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

“将军，这里已经不是南郑了……”小雀仙迷离恍惚地抬起头，看着安然笑着的通臂猿猴，慢慢地又安下心来。

哪里又如何呢？只要她还能跟着她的大将军，她便不再怕了。

“没事。我会带你回去的。”通臂猿猴扶正小雀仙的身子，对上她明净的眸子，目光灼灼。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后来，他们其实也没有再回去南郑。通臂猿猴带着小雀仙又继续四处周游，降妖除魔，直至他一年后寿元断尽。

然后，他便抛下了她，被三十三天天外天的弥勒佛收为了座下弟子。

黄眉老祖一进入通臂猿猴的寝宫，便看到婢女一件件拾起不知何缘故被丢弃在地上的衣服。而通臂猿猴正歪倒着身子支在枕上，见有人进来，慌忙将手中的书卷卷起。

“师兄啊。”见来人是黄眉老祖，通臂猿猴就放松下来，将紧紧抄着的书卷放在身旁。

黄眉老祖走近身，拾起书捏上卷起的书角，翻开来看，里面的内容他诵读了几百年，因而再熟悉不过。

“师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哦。衣服脏了，要洗干净才能上路。”通臂猿猴瞟了一眼黄眉老祖，伸手抢回经书迅速背过身去。

“而且这些款式也不合我的心意，等下唤莺妖过来，给我量一下尺寸，再多做几件带上。”

黄眉老祖弯下腰帮婢女拾起剩下的一件红衣。衣料柔软却厚重，制衣之前又用檀香熏制了几日，因此不消细细去闻，他也能闻到阵阵渺袅的清香。

“你的眼光太过挑剔了……这些衣服是女王寻了万妖国最好的裁缝赶制的，居然也不能入你的眼。”黄眉老祖捧着衣服，咂嘴发出啧啧的艳羡声。

说着，黄眉老祖就要将衣服送还进婢女手中。可手刚抬起，手中的柔软就被突然夺走。

通臂猿猴撇下经书，一个旋身便跃到了黄眉老祖的身旁。凝望着手中的红衣，通臂猿猴突然眯起眼睛，拢起欲要上扬的唇角。

“是么？”展开红衣规整地叠好，然后放进婢女的怀中，“小心清洗，别弄坏了。”

通臂猿猴几步跳回床榻上，又拾起经书埋头装作研读的模样。可是目光之下，那些文字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肆意扭动着笔画，飘飘悠悠，最后遁入他眼中的虚无。

“将军，你究竟有什么心事，我帮你分担啊。”

“……只要我可以在你身边，全心全意地帮你，我已经心满意足。”

“只要你开心，就算真的要了我的命，我都心甘情愿。”

“我真的好爱将军。”

耳边是她的柔声细语，眼前迷雾飘散，是她窝在自己怀中泪眼涟涟的模样。

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之前她整日缠着他时，他并没有这般在意她，甚至有些厌烦她束缚住了自己；可是当她放他离去时，他却恋恋不舍，满心满眼的，都是她。

他捂上心口。五日未曾相见，胸腔内的方寸竟已不那么鲜活。

黄眉老祖紧贴着坐到通臂猿猴的身旁，从他的手中拽过经文的一角，轻轻发力，那沉重的书卷便被自己收入怀中。通臂猿猴依旧直愣愣地盯着手掌中的空无，许久之后，他才陡然深深喘息，收回手掌，回首去看吟吟笑着的黄眉老祖。

“师弟，你有心事。”

虽然通臂猿猴从未提起过，可是黄眉老祖知道，一千年，他的师弟□□寡浅，可唯有一个小雀仙他一直念念不忘。

“没想到我那个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师弟，也会为了小小女子而伤神。”口吻上带着调侃的意味，看破了通臂猿猴的心思，黄眉老祖低下头讪笑着。

“师兄别乱说，我没有。”

通臂猿猴偏过头去冷冷反驳，可在黄眉老祖看来，这只不过是他软绵绵的辩解罢了。

身上的痉挛再次让她清醒。

她侧着身子蜷缩在床榻上，舔了舔苍白的唇，猩红卷着舌上的湿润晕染一片。

压下筋脉的阵痛，胸腔又攀爬上锥心刺骨的痛。万妖女王捏上胸前早已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