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为屠
天色刚刚破晓,塞外的冷风刮在人脸上,凛冽如刀割。
一匹白马驮着主人,不管不顾地沿官道飞奔,直向西方而去。
天宽地阔路绵长,其间一人一马拉长成线的身影,何尝不像一柄利刃,裁开这片笼罩万物的混沌?
马背上的骑士已经疾驰了整整两天两夜,粒米未进,滴水不沾,且精神高度紧张,片刻不敢合眼。
万幸座下万里挑一的名马照夜玉狮子,虽累得口吐白沫,犹自配合他的每一次指令,意志顽强地前进。
在这两天两夜的时间里,如他一般不能寐者,不知凡几。
眼看即将进入陆压山地界,他这才放缓马速,持缰揽辔前行。
猝然“砰”地一记闷响,原来是他挺直的上身变得歪斜后,背上长刀坠滑,刀鞘磕在了马臀上。
白马吃痛,嘶鸣两下,站定不动了。
它的体力消耗到达极限,已然不堪重负。
“罢了,白帝,你去歇歇吧!”他叹气道,翻身下马,牵着它走下官道,寻了一处平整的地面休息。
这匹叫做“白帝”的皎皎白驹精贵无比,便是啃食杂草、略略汲取水分也不肯的。
然而附近并没有水源,入眼全是黄土、石块、风砂,它站着打起盹来,仍是不饮不食。
累极的男人卸下背负的斩马/刀,横放在手边上,拥一身精贵的绫罗绸缎,趺坐在尘土堆中。
“孤堂堂亲藩,如何沦落至此?”
他自言自语,两眼无神地瞪着天际。
此人正是前几日孤身闯出句注塞的昌王佐雅弘。
他以为,自己带头突破李奕设下的障碍之后,郑天立会带兵紧随其后,孰料他们竟被李家军拦截了下来!
好个李奕,这般猖狂!
他无声地朝地上呸了一口,无奈口干到一丝唾液也无。
李奕所依仗的,不过是其父李昊,偏生昌王暂时还奈何他们不得。
那李昊本非将种,又非豪家,实乃乡野宰狗的屠夫出身,拜入江湖学武,机缘巧合下担任了皇帝南巡路上的随扈,从此平步青云。
他随皇帝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所向克捷,国人号为“无敌”。外夷小儿夜啼,家长必吓唬道:“李无敌来也!”
故他官至大司马大将军,加封鄂国公,为公爵第一等。
后年事已高兼伤病累累,他不再领兵在外,就取消了大将军之号,只担任大司马。
隆朝分设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对应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李大司马以功迁上柱国,进太尉,留于太京管理夏官,掌全国军事,位列三公之一。
“李公的这双手,伸得怪长的。”佐雅弘不屑地哼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皇帝召见的密旨语焉不详,但昌王猜得到,这是传位的用意!李昊指挥李奕妨碍自己见驾,是否预见到了这一点?
这其实是昌王感到头疼的地方——除开皇帝半公开的偏爱,他身后始终缺乏来自朝臣的有力的支持。
襄皇后膝下无子,皇帝真正的长子,由他太子时期的宠妃赵良娣所生,号赵皇孙。
待他登临大宝,进赵氏为慧妃,册封赵皇孙为太子,生下次子的吴良娣进为瑞妃。未几,赵子夭折,改立吴子,孰料这位也福薄。
再熬上数载,后宫没了慧妃客妃,瑞妃换了燕姓女,空降了琉人做流妃。
储君之位空悬经年,导致皇子们人手一个君王梦。
可寿王毕竟齿序居长,继承皇位,顺理成章。
大司马之外,太宰齐邕掌邦治,大司空秦舒眉邦土。他俩一贯同李昊政见不合,却也坚持长幼有序不可废,算不得昌王的支持者。
武将卫国,文臣辅政,文官集团在权力上是与皇帝共治天下的。
隆朝上下两万多名官员,十分之一在京城为官,其中四品及以上官员都要进殿上朝。这些文官不单是为了服务皇权而存在,更是为了天下生民而存在。
尤其齐邕所在的齐氏,作为八望中最声势显赫的名门巨族,以一门三十九位太宰、四十六名大将军著称于世,上分君忧,下担民福。
皇帝不欲一意孤行,导致权臣抱团、副君被架空,也就一直从中筹谋斡旋,敲打齐邕等人,尽心竭力替昌王铺路。
“管他的呢!”佐雅弘有气无力地想,“阿爹即位至今,一切用人听言,大权从未旁假。那帮臣子站的也不是寿王这个人,而是祖宗传下来‘立嫡立长’的规矩,我无需太过介怀。
“倒是阿爹择此良机召我前去,一定是打算授兵权予我。我已是大将军王了,再执兵之权、操兵之势,自然如虎添翼!届时以我为东宫,朝中有谁敢不从?”
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因为结局可以为手段辩护*。
只是思及皇帝,他将将平定的心绪又乱了: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