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墨
已承认,那就不用赵某多言了。”赵衷拂袖,背手于身后。
沈丽予道:“笔迹能被人模仿,纸与墨可假不了。”
武宗捏起信函的某张纸,道:“纸与墨?如何假不了?”
“大瑞官纸有三种,其中一种叫琼纸,有三处产地,皆在易河边,其中一处便是楮敦。楮敦做琼纸的钦定纸坊为纸愿斋。从纸愿斋出去的琼纸,当地县衙必定会用。琼纸由易河附近特有的白藤作为原料,润滑细腻,轻且韧,易保存,纸品上佳,价格昂贵,百姓根本买不起——”沈丽予得话突然被打断。
赵衷道:“沈娘子,说案子就说案子,没人想听你在这里说什么琼纸?”
“你急什么?陛下都没说话,你赵大人反而不耐烦了。”沈丽予行礼,对武宗道:“请陛下准允民女继续说完。琼纸比起其他官纸,有其独特之处。造纸时,加入四种不同的草皮或花茎,能让纸面更好看,还能增强纸皮的韧度,各地官府世家甚是喜爱用琼纸。偏偏这四种不同的花草,分别来自四季,因此,琼纸根据造纸的辅料不同,又能分出海棠、茵潭、浅洛、云峰四种琼纸。陛下手中的书信,正是用的夏季的琼纸。”
沈丽予说着话,挪了几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跟着她。“茵潭草杆呈翠蓝色,透着光去看,在洁白如玉的琼纸上显得清澈莹润,为用纸人添了一些意趣。只不过,八年前的夏季之前,由于过度采摘,易河边上可用的茵潭草几近灭绝,再无辅料。因此,纸愿斋造纸时,采用的是与茵潭草相似的甸雀草。甸雀草的茎杆薄韧,色泽亦呈翠蓝,如果成功了的话,茵潭琼纸说不定能就此易名。只不过,后来这批纸洇墨出了问题。”
沈丽予咳了咳,清清嗓子,道:“陛下不妨看一看手中的琼纸,可有发现什么问题?”
武宗拉上雷钺一起看,把琼纸从前面翻到后面,后面又翻到前面。雷钺道:“墨渗到了背面?”
“是的。不知原料、辅料搅在一起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甸雀草让琼纸变薄了,让墨透了过去,还容易染黑下面的纸。纸愿斋发现问题之后,就停用了甸雀草。即是说,用了甸雀草的琼纸,有且仅有八年前夏季那一批,在楮敦流通过。”
武宗拆开了全部书信,里面的纸几乎都有被墨染黑的痕迹。
“这批琼纸的构造,相信陛下的官署有专属官员可作鉴定,官署也会留有当年更换辅料造纸批核的公文。”沈丽予望向赵衷,道:“笔迹虽然可以造假,但纸墨不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赵衷当年在县衙用的这批纸,就是加了甸雀草的琼纸。他与聂氏通信,合谋加害林家,无可抵赖!”
“不过——”武宗道:“你如何拿到这样的书信?你不是说,赵侍郎将家人都杀害了,那这些书信,是谁拿给你的?”
沈丽予道:“回陛下,程盈盈有一个妹妹,叫程茵茵。在程盈盈被害之前,她的妹妹曾来楮敦县衙暂住过一段时日。程盈盈之所以被害,就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的君舅与聂氏的奸情,以及他们密谋之事。程盈盈偷出书信,交给妹妹,本想带着她一起逃走,却不幸被赵衷拦截,被自己敬奉多年的君舅活生生地掐死。程茵茵最后逃出楮敦,苦等多年,始终没等到一个机会将赵衷绳之以法,只好将这些书信的证据委托于我。”
武宗道:“那这女子现在何处?今日怎么不在殿前作为人证,与你一同举发赵侍郎呢?”
这一问着实让沈丽予噎了话。她不想连累任何人,包括被赵衷追杀多时的刘絮,所以才独自前来。这皇帝倒好,见到了证据不够,还非要见到证人——明知见到人无用啊,赵衷肯定不会承认的。
就在她踌躇之际,不知该谎称刘絮已亡故还是直言她人在皇城时,身后那条狭长的宫廊里传出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雷钺站到武宗身旁,道:“回陛下,那女子似乎已经到了殿内。”
沈丽予一转身,果然看见了刘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