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窗听雨
三月三十,谷雨断霜,孟夏将至。
天未明,睡眠轻浅的苏玥,便被潇潇雨声唤醒。她睡眼朦胧地向窗边望去,而后似忆起什么,再无睡意。
更长梦短,索性起身提鞋,临牖听雨。
自那日春日宴后,苏父连续五日邀约礼部侍郎三子孟晖臻和南阳王氏次子王靖二人,到府做客。虽无需苏玥宴请往来,但每至午后,苏父便会携一人至潇湘苑与她“切磋棋艺”。
是以,她已接连对弈了五日。
虽然近来天气回暖,她身体并无不适,可这般连日对弈,她的精神倒有些不济。昨日竟误将与她对弈的孟晖臻唤作王靖,淡漠如她,尚尴尬不已,更别提与他对面之人作何感想。
此外,父亲还再三嘱她,对弈中通棋品推人品,通棋风推人风,不执品级,只注品德、品味、品行、品性。
如若真如父亲所言棋品见人品,那她昨日的棋品也必是极差的——昨日精神不济的她,还习惯性地出口悔棋,现回想起孟晖臻当时错愕怔愣的表情,大概比喊错其名字时还要夸张几分。
但昨日苏玥亦绝非故意悔棋,实是因那不经意间的习惯使然——
她的棋是沈沐辰一手带出来的,在此之前她也只和沈沐辰一人对弈过。品级如何尚看个人悟性,但是品性如何便是被沈沐辰惯出来的。
“玥儿,确定要下在这处吗?”沈沐辰含笑的声音响起。
“诶,等等,我再想想——那我便下这处?”苏玥手执白子,每落一处便看着沈沐辰的眼色,“那这里?这里?”直到沈沐辰的眸中带上几分无言的鼓励时,她才会定子。
……
“好啦,沈沐辰,我赢了,你可愿赌服输?”
“嗯,愿赌服输,雨停雷止前,我便一直在此陪你。”
“可若是这雨一连数年都昼夜不歇呢?”
“我亦会昼夜不歇一直、一直、一直守着你。”
……
过去苏玥与沈沐辰的数百场对弈均是如此,他纵着她的一切。
可昨日与孟晖臻对弈时到底有些恍惚,行了两项错处,一是叫错其名,二是悔棋于他,不知他是否会心生芥蒂。
这几日接触下来,相较于王靖,她其实更倾向于孟晖臻,并不是后者的品性高于前者,只是后者的家世更为考究。
孟晖臻其父礼部侍郎,从三品,分管祭祀、宗法,此职特殊,虽无权势,但在关键之时,可为父亲兄长起到助力;而那王靖出身南阳名门,其姑母为陛下后妃,此番入赘相府,恐存了依仗之心,令苏相卷入后宫之争,是以,此人当是不可。
……
辰时,当芳慧端着洗漱用具步入内寝时,入目的便是——正在临窗听雨的苏玥。
少女纤弱单薄的身影嵌在这大雨潇潇的背景里,无端地令人心生怜惜,想要拥她入怀。可如若你对上少女那淡漠的眸子,便又会不敢上前叨扰半分。
芳慧也一时被这样的眸光止住了脚步,可回过神来,便着急忙慌地跑上前去,将那扇窗户阖上,而后便要扶苏玥回塌到上。
“小姐,当以身体为重啊,这般只着寝衣,立于雨前,恐会再次受寒。”
“无碍,只小一会儿你便进了,咳咳咳——”苏玥由着她将自己搀扶到塌上。
“咳咳咳——”
近日天气虽然暖上了许多,但雨寒犹在,苏玥到底因自己的一时兴起,气咳了起来。
不过比及寒冬凛风所带来的咳喘,这些气咳无甚大碍,苏玥并未十分在意。
可一旁的芳慧听到这几分气咳,却冷汗淋淋,扔下一句话便起身向外跑去:“小姐,您且等会儿,我先将府内的黄医师请过来给您瞧瞧,稍后再一并差人将柳太医请来。”
“不用麻烦,我无碍。”拒绝的话尚未落完,芳慧便早已冲入雨幕中。
苏玥听着她混乱的步伐伴着雨声渐渐远去,再一次反思自己是否说得太慢了,为何次次都被人抢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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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慧这边因太过心急,将黄医师带回潇湘苑时,还不慎被门槛绊了下脚,原本就被雨水打湿地的脸,此刻又疼得渍出了许多冷汗。
她如此心急,一方面是因小姐今春已咳喘昏迷了两回,而刚刚着了风后,又开始气咳,她便十分担心小姐会如前两回那般缠绵病榻、生死未卜。
另一方面她也惧怕,因自己没有服侍好小姐而受到责罚。月前,芳依在外寝轮值时,便是因为睡得太酣,未查屋内的小姐早已咳嗽不止昏睡过去,便被大少爷狠狠地毒打了一番,更是差点要了其命,最后幸而沈小将军及时阻拦,劝说将她逐出府便可,大少爷这才作罢。
她是真得害怕自己也落得这般下场。
况她还知道芳依与大少爷本是有些私情的,但生而为奴者,本就位贱,如何攀主,生杀予夺都只在主家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