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家祭无忘告乃翁”吧。
陆游一愣,蓦然热泪盈眶,也捧起酒觞,倾洒于地。
……
同样在清明这一日。
王镇恶叫上王修、毛德祖等几位昔日秦人,联袂出了城去,来到长安郊外。
这里是新平佛寺,也是秦王墓。
他们要来看望一位旧君王。
淝水之战后的第二年,羌人姚苌叛国自立,将秦王苻坚缢死于此,而后就近选址埋葬。
此地虽为千古帝王死后的长眠之所,却因墓葬规模较小,只能称“墓”,不能称“陵”。
王镇恶一身缟素,长发披散,翻身下马。
摇曳的春草已有半人高,蓊郁苍然,早已淹没了昔日的一切痕迹。
他怀抱一束槐花,在荒野长风中慢慢行走着,泪水渐渐从清瘦苍白面容上划过。
昔年前秦帝国全盛时,他的爷爷王猛辅佐秦王。
那是北方难得的好时代,也是乱世中短暂安定的一簇星火。
隐居山中的寒士,遇见了等待经年的明主。
尚且势单力弱的小国藩王,也终于遇见了未来那个将会在风雨刀剑中,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人,直至一起走到这天下的最高处。
千古一帝,与千古一相,初见便若平生,从此君臣同心,修文济武,一统北方。
街头巷尾传唱着:
“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
他们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平定天下,却独独终此一生都没能跨过。
王猛离世之后,前秦局势日渐紊乱,终于因为淝水之战的爆发,彻底分崩离析。
如今数百年已过,城池一如昔,槐花还如昨。
唯有故人故国皆不见,失落在青史罅隙、黄尘漫卷之中,残碑断碣,空留遗痕向万古黄昏。
王镇恶终于找到了苻坚墓,也看见了爷爷的灵位,配飨于帝王庙庭。
「秦世祖宣昭帝苻坚墓。」
「秦清河郡公武侯王公景略之位。」
他将那束槐花放到墓前,复又抱膝坐下,看了许久,直至一滴泪水坠落在碑痕深处。
“天王,我来看您了。”
“现在是七百七十六年后的长安,这个时代和我们那时有些像,同样是残破山河,黎民哀苦,您如果出生在这个时代,一定会像当年一样为护苍生,拔剑而起吧?”
“等我回家,就灭了羌贼、夏贼、鲜卑白奴来祭奠您。”
“有时候,我好恨”,他抬手摩挲着石碑,语气轻轻地说,“恨彼苍不公,亡国哀世,天下那么多昏君奸臣,甚至赵构秦桧之流,都能长命百岁,善始善终。”
“天王气吞山河,祖父才高绝世,方欲扫平四海,为何竟遭此劫难……”
凭什么呢。
凭什么姚苌、吕光、慕容垂那样的贼子都能有「陵」,天王却只留下了一「墓」呢。
又凭什么,晋朝皇帝全部都列入了帝王本纪,天王仅仅只写入了「载记」。
试问两晋十一帝,一百五十六年,有谁人堪比天王?
王镇恶在心中质问着,泪水盈眶,满怀恨意,恨得咬牙切齿。
可世间万事天道无常,向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是恨就有用的。
旷野之中,寂静无声。
并无人应答。
只有一缕清风抚过鬓角,让他想起幼年的时候。
正逢爷爷逝世,举国治丧,朝野百姓都在连日哀悼,他也伏在棺上哭昏了过去。
苻坚本是最受打击的一个,魂不守舍,但骤见这孩子昏倒,想到是景略生前最看重、唯一亲自教养的孙辈,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将他带回了宫中。
小孩再醒来时,就看见秦王单薄纤长的背影立在窗前,背对斜阳,仿佛沉沦在一团烈火中。
他还很年轻,只是刚过而立,但鬓边竟然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多年后,王镇恶翻阅史书,看见了这么一句话。
“秦王坚下诏曰:……往得丞相,常谓帝王易为。自丞相违世,须发中白,每一念之,不觉酸恸。”
他和秦王一起留在宫中守灵。
秦宫里堆满了各种祈禳之物,自王猛生病以来,苻坚寻遍世间名医无果,为他大赦天下,派遣使者祈遍三山五岳,多次亲自前往南郊开坛祭天,只求续上一命。
既然人已无能为力,只好求诸于神佛。
守灵的最后一个夜晚,小孩穿着孝衣,跪在地板上,竭力对抗着如同山海般翻涌过来的睡意,紧紧地盯着帘幕——
“动了!”他惊呼道,“是爷爷的魂魄归来了吗?”
苻坚秉着烛火的手也是微微一颤,下意识抬眸望去,唯见清风吹帘,影影绰绰而动,直至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