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
眼前这一切,就像是一场闹剧,他甚至从那个女人眼里读来了另一种意思:她蛰伏已久,就在等这场闹剧登场,以弱者的鲜血,来警告他们的愚蠢。
场面安静了下来,那些难民被推搡着从城门口离开,除了死人,一个也没有留下。
回府时,从那条路上又缓缓走来一批人,依旧是步履蹒跚,满脸麻木。他赶紧转过头,不敢再看。
一连两天,他都窝在屋里。
半雪看见公子神色恹恹地躺在塌上,把刚才看见的事告诉他,“公子,我刚刚遇见了刘管事,看见她安排人推了一小车的大米往外走,说是要送去赈灾!”
林惜寒疑惑道:“从我们府里推出去的?”
“嗯嗯。”
就算是官府的米粮不够,也不需要从自己府里出啊?
……
“父亲,我听说从我们府里拿了大米去赈灾?为什么、从我们这里出?”
季主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这批难民之前被拦在城外,城防部那边本不愿他们进城,你母亲前去商讨了很久,才终于定下方案。”说到这,他停了下来,问林惜寒,“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是让他们借道之后立即离开?”
“对。西城无法容纳这些难民,你母亲可以做的就是开仓救济,至少让他们喝口热粥。作为夫君,我当然要支持我的妻主。我们府上也只是尽一份微薄之力罢了。”
林惜寒看着他父亲的眼神,有一瞬间他明白了父亲的未尽之意。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些难民是源于前年大旱,现在母亲却如此尽心尽力…是因为当初的罪名都是真的吗?母亲真的动了那场赈灾银吗?
他们家跟大部分不一样,从他记事起,就隐隐地感到父亲比母亲更强势。
母亲对他们总是天然的亲近,小时候他总更喜欢母亲,尤其喜欢到门口去等散衙的母亲,她总会第一时间抱起他,嘴上说着“我的乖儿子!真可爱!”他喜欢听母亲夸奖他。
后来,越来越大,他开始知书识礼,便没有再那样向母亲讨要过宠爱了。
他所认知的母亲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他一直不相信那个罪名,明明抄家时也未曾找到任何证据,明明因为无法指证而将他们家眷先放了,明明皇权之争落定后母亲被放了,明明还在继续为官只是遭贬,明明…明明有这么多证据,可以证明她一直是他眼中的母亲……
季若风看着自家儿子那摇摇欲坠的神情,心里不由感叹:他才十八岁,一场变故已成长了许多,但这世间大部分的黑暗还未曾见过,无法想象。
他回去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整天。
半梦半醒间,他总是想起那个妇人死前的模样,狂喜下的震惊。那些血争先恐后地从她胸膛里涌出来,汩汩地流,他离得那样远,却感觉那声音就在耳边挥之不去。
最后一天,他还是上街去看了。
南城门口,围观的百姓都没了,难民也不多了,三三两两的,喝过粥都自觉地往城门出去。
新鲜事一过,连看客都没了。
他心里总有些郁郁,看什么都荒凉。
身边有士兵拉板车经过,他瞥了一眼,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跑上前拦下。
“这是做什么?!”
板车上拥挤地放着五个孩子,衣服破烂,满脸脏污,躺在上面。这一看就是那些难民里的孩子。
“你要干什么?我还要问你呢!”被拦下的士兵一脸莫名其妙,但看眼前人穿着,估计不是普通老百姓,她只能压着火问。
“这些孩子你要拖去哪?都生病了吗?他们家人呢?”
那个士兵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傻子,笑道:“你说我要拖去哪?死人,我难道还能拿着卖钱不成?有姑奶奶给他们收尸就不错了!”
死人?
他低下头不受控制地仔细地看了一遍,那五个孩子躺在那里一动未动,个个双眼紧闭。
“那些难民走得倒是利索,屁股也不擦干净,丢一推烂摊子给我们,奶奶的!”那个士兵在一旁骂骂咧咧。
他心中发冷,连吐字都艰难,“拖…拖去哪里?”
“乱葬岗啊。”
……
“小心!!”
有人从身侧拉了他一把。
他转头,看见了上次在医馆遇见的男子。
“您没事吧?”赵小诗看他走路心不在焉,刚刚还差点被撞倒。
“没…事。”他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这里。
“你要不,先在我这里坐一下?”赵小诗看他神情还是恍惚,建议道。
这是上次被闹事的面摊子,对面就是妙心堂。
“给,喝碗热水吧!”赵小诗递在他手里,看他只默默地喝水不说话。这幅神情,倒像是遇见了什么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