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六)
扶栏眺去,宴灯如河,衣袂连云。
阁楼上,阿沅呈上到场的宾客名单给今安过目。
今安接了一本烂账。朝野之上谁人不知,三公分管六部,千丝万缕砍也砍不断。如此,六部众人看她如蛇蝎,莫说赴宴,招呼都不敢打。可玄武庭上一应审查,事情分下来总得有人做,刑部兵部近些年来兼管在她手下,自是拿捏得当,而其余四部如今一受外敌,竟合围起防墙,固若金汤。
之于今夜,刑部与兵部尚且聊表体面。其余四部,郎中以上职称官员无一例外,都回帖谢绝宴邀。用的最多的理由是病体不恭,更有假借远亲亡故服丧之名。其实彼此心知肚明,由头是真是假不重要,此次赴宴与否,旨在站位。
今安早有预料,虽则帖子遍地,却不让管事大操大办,席位恰好让底下来客不致接踵,也显得热闹非凡。
一览名单,来的是什么人,是各氏族的旁支庶出。
额外收到许多传话的阿沅道:“其中,不乏有真才实干,却被嫡庶之分压下一头的,都想趁这次机会,来王爷面前露一露脸。”
今安放下名单,看去底下熙攘,道:“本王就是要告诉他们,本王如今无人可用,求贤若渴。”
嫡庶天堑自古有之,一是世袭,二是倾氏族之力堆出的才学眼界,足以嫡室长长久久凌驾于顶。如此,庶出难有出头之日,冲破桎梏者寥寥无几,莫不是接着嫡室指缝里漏下的东西,俯首谢恩。氏族唯重嫡室体面荣耀,难全庶出野心。这场私宴,今安要催发的,就是无数蛰伏于朝堂边缘的野心。
野心昭然于面,借于酒杯广袖遮挡,皆是亟待掩饰又掩饰不了。即便要利用这些人由内分裂氏族同盟,今安也有些不耐烦应付,在宴席上走一回过场便离开。
有人跟了出来。
是方才碰倒她酒杯的一名年轻男子,青衫儒巾,文质彬彬,拦在月门花影处,作揖道:“下臣翰林院典簿薛西晋,见过王爷。方才不慎污了王爷袖口,宴前失仪,前来告罪。”
没有眼下这一出,倒酒污袖确是不慎,有了这一出,就是另有所图。通常行这般手段的,又是在夜里宴后,要么是为赌前程,要么是自荐枕席。按今安亲身经历过的,后者居多。
自荐枕席,无非是自荐者呈上才情容色,供上位者打量赏玩,再给出定价。南下洛临前,时常有人来巴结送礼,从古董珠宝送到名伶清倌,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今安见得多了,再看月门前这男子一副闪烁其词的模样,心中便猜到其七八分用意。
科举推行受阻之时,她于昭清殿前杀人以儆效尤,遭百官仇视排挤,很长一段时间断了这些人走旁道的念头,缘何今夜又来了这样一场把戏?
今安想不通,便在男子脸上多看几眼:“你姓薛?”
薛西晋忙不迭应:“是。”
“薛陵川是你什么人?”
“是下臣嫡兄。”
倒是坦诚,“如今大司空避府不出,薛陵川肩担礼部郎中之职,又要顾全家族清名,他可知道你今夜来此做这等事情?”
薛西晋捏紧拳头。
庶出是罪,庶出逾位更是罪。有人甘于至死牌位都登不上正堂,他薛西晋不愿。
王都城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吴姓旁支,趁运势攀上了大长公主的面首这条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任鄙薄者众,不也渐渐在权贵圈子里起了势头。而那个面首,庶子身抢了当家权,如今前呼后拥,谁人还会提他曾连尘垢粃糠都不如?
所以,命不由己又如何,手段下作又如何,现今局面风云变幻,他大可乘上这股东风。旧习陈规打破不亚于日月颠倒,谁人又能说得,今夜不是那一日呢?
薛西晋低了又低头,“下臣从未用过通房姬妾。”
阿沅在心里大大地哇哦了一声,看看今安脸色,不敢再听下去,退去月门后。
献媚不熟练,把戏也拙劣,今安看他面色挣扎,又看他谦恭的姿态,“当真?”
心下一动,薛西晋有些不敢置信,抬眼看三步之外的人。权势滔天的王侯,多年间任凭献媚者飞蛾扑火,从未有谁能近得了身,薛西晋在来前听闻满耳,一意孤行,未料这般轻易。轻易到他面浮激动,上前一步,“王爷可是——”
王侯漠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一转,转去薛西晋身后。
花影招风乱,画上绿沈袍。长指一拨柳枝,美甚寒月的青年走出来。
虞兰时施施然上前作揖:“拜见王爷。”目光定去今安脸上,神色不明,“看起来,似乎打搅了王爷的好事。”
今安笑一笑:“算是。”
虞兰时脸色变了一变,别开与今安对视的眼,看薛西晋,道:“里头许多人正寻薛典簿饮酒,怎么薛典簿却在这里晒月亮?”
虞兰时此人,是薛西晋近来心头的一根刺。
科举应考,世家子弟受长辈耳提面命,抵抗新政,鲜有违逆赴考者。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