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棋(四)
也不是没见识过。
礼顺谦让,和颜悦色,在燕故一这里是分时候场合的,哪个惹了他,只有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份。
阿沅识相地下去张罗吃食。
燕故一缓平心气,说到正事:“比起心眼泰半用在情爱上头的探花郎,他同期的状元郎风头正盛。听说他揽去已被罢黜的二皇子与中拓侯当年谋反一案,若我记得没错的话,王爷南下,正是被此事牵连。”
陈年旧事。
皇嗣与诸侯勾结谋反,趁夏猎之时带兵逼宫。钉入中拓侯喉咙的那支箭,还是今安拔弓射出。
后续党羽之祸剥了大朔朝野半张皮,连皮带肉地揪出底下盘桓根系,大理寺的人在定栾王府中搜出了与中拓侯的来往书信。
当时是,定栾王一派无疑被架上薪火上烹,皇帝念其护驾之功,功过相抵,罢了今安手中的北境兵权,说是南下剿寇,分封州地,实则贬谪。
今安在上头吃过大亏,至今难忘。
浮皮潦草的几句提起来,今安稍稍冷了脸色,“摄政王拿权不放,刑部受命于两公,总得掰扯些陈芝麻烂谷子出来搅和一下,搅乱形势,朝政民心安不下,那么,就还能有些等变数翻转局面的时候。”
“陛下病重,权柄为祸心人所掌。身为臣子,我等痛心疾首。”痛心疾首的燕故一含笑饮了杯茶。
今安问起这件事里的关键人物:“蔺知方是什么人?”
“不好形容。”燕故一沉吟片刻,“蔺知方祖父官拜正四品礼部侍郎时,跟在我父亲门下,后告老还乡,其子蔺盛礼下陈州任父母官。”
燕故一回忆起旧年,“我燕氏满门遭祸,多的是人避之唯恐不及,情理之中。远在陈州的蔺盛礼受他父亲临终嘱托,上递为燕氏力证清名的折子。当然,这折子被皇帝斥为勾结之证,也为后面蔺氏抄家埋下祸根。蔺知方,是蔺盛礼第二子,当年菜市场砍掉的一地头颅里本该也有他的,是他母亲在狱中为他殚精竭虑,令他病得快死了,裹在破席里被狱头当死人扔去乱葬岗,侥幸被路过的樵夫救起。此后,蔺知方替了早夭的表兄户籍,辗转在蔺氏的远亲屋檐下长大。”
今安道:“竟然与你渊源颇深。”
“我到陈州时,蔺知方找到我。”说到这里,燕故一迟疑一下,细细讲来,“南边陈州是多水常淹的地头,江边的堤坝年久失修,拨银子的折子年年往上递,年年落空。直到前年摄政王下令修葺,官银随监工一道去到陈州。”
这事闹得大,今安有所耳闻,“被他们贪了?”
燕故一点头,道:“陈州府尹私贪官银,只修缮堤坝表面,地基腐洞一概瞒混过去。去年陈州雨水格外多,江面上涨,残败在里的堤坝拦不住,洪水淹了陈州东部数个郡县。财物稻物是其次……我到陈州的时候,洪水退回,江面仍时不时有浮尸被捞起。”
洪水退去露出的地面,是皲裂淌血的伤口,处处塌着屋瓦,处处摊着尸体。尸体太多,来不及收殓,鸟雀野狗在腐烂的一地尸体上啄噬。
燕故一在北境战场呆了许多年,见血见到麻木,头回见到天灾一面倒的屠戮。
查下去,才知不是天灾,是人祸。
今安:“这种事藏不住,他就不怕东窗事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不是不怕,是留了后手。”燕故一目露狠厉,“金银蒙眼!陈州府尹没料到伤亡后果会这般惨重,一个县令被推出来做替死鬼已不足够,他求到了王都。有人保他,贪污自有人背,他最多落个督建不力的罪名,削去品级,好歹留得富贵和全家性命。蔺知方就是在这时找到我。”
“贪污已是重罪,祸及百姓更是罪不可赦。蔺知方手上有蔺氏蒙冤的证据,迫害忠良捏造假证,正好为陈州府尹再下一桩铁打的罪名,王都这边也难保他。蔺知方以证据作交换,要我出面为蔺氏满门洗清冤屈。”
“然后他复了藉,以清白身赴科举赶考,连中三元。”今安接话,“韬光养晦,心性坚韧,是块料子。”
燕故一展开乌木扇,扇骨阴影徐徐流过他的左半张脸,“王爷也这样觉得?”
“他在殿试上针砭时弊,有老臣与他对论说他激进,他毫不退让,一句一句驳回去。摄政王抬举他,应也是看中这一点不为权贵折腰的意气。”今安说起当日情形,有些恍然,“现在朝野上赫然分做几派,张口闭口只想保住自家主子的位置,所论所争早已不是为民生社稷,而是为了他们能霸占拿到的地位势力。”
燕故一看热闹似的笑起来:“是啊,这样一个不安分的人安插进去,不得搅得那些个老迂腐没有宁日?”
“你能想到,其他人也能。单看重翻两年前逼宫一案,便知有人想拿这柄双刃剑,反向摄政王开战。”笔杆在指间转了几圈,今安抬眼问燕故一,“前日祭坛刺杀铩羽而归,毫无利处,你猜凤应歌意欲何为?”
推门而出,天边坠薄云,阿沅正引着虞兰时走过院前的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