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花(二)
“满朝文武,看我同贼。”她将声音闷进他的掌心,“禀禄,我曾将今安视为知己。”
“知己何辜,要被野心屠戮。”
凤丹堇的叹息漫进禀禄指缝,湿润如亲吻,舔舐他的皮肤,逼得他颤抖起来。
嫉妒都险些忘记。
嫉妒着被她念作知己的名字,嫉妒着方才能堂堂正正谈论婚嫁的男人。他不甘于成为她身后不起眼的影子,可只有影子,才能离她如此近。
“殿下做的都是对的。”最终,禀禄这样说。
凤丹堇在他的指缝间露出一只眼睛,两抹蝶翅关一粒星子,熠熠生辉,“所以定栾王与燕故一必不可能反目成仇。若是因今夜之事,燕故一按耐不住与付襄对上,定栾王又怎会袖手旁观。他们党羽生乱,本宫乐见其成。”
禀禄抚了抚她眼廓,“今夜他不见慌张,或许……”
凤丹堇笑一笑,“士之耽兮,犹可说也。箴言如是,诚不欺我。本宫替书玉再讨一个好前程就是。”
——
阿沅叩门说有客到,今安抬一抬头的功夫,那道身影已三两步连跨石阶门槛,奔到面前。
“王爷!”
明艳高挑的少年一身戎装,午夜的朗星全纳入眼眸,迎面一见,似曾相识,今安有些恍神。
来人已经快步冲上前,将今安抱了个满怀。
阿沅一口气呛住喉咙。
今安差点要伸手拧断人脖子,强自按捺,推开他,犹豫着上下打量:“小淮?”
一下止不住满腔激昂的人醒觉退后,跪下告罪,仰面笑出一口白牙,连声说,“是我是我——”
自裘安城乱事后,今安北上王都城,顺带将小淮扔去了北境历练。转眼间,扎着小辫眼眶通红不肯走的小小少年,突兀拔长了身条臂膀,站起来遮得堂内灯火暗了一暗。
阿沅环胸倚在门边啧啧出声,“你是在北境吃了多少猪饲料?”
严淮闻言就要拔刀,一摸空荡荡的腰间,想起进来时兵器全被收缴了,只好转头委委屈屈地看今安。
长大了,嗓子粗了,脸颊上的软肉也长没了,卖起乖来没什么观赏性。今安伸手掐他脸颊,只掐起一点薄薄的肉皮,好没手感。
像是换了个人,可皮里包着的芯子仍是团热烈的火,对待今安半点不见生分。
严淮笑嘻嘻讨饶:“疼疼,求求王爷手下留情。”
今安松开手,“孔延命你过来参加祭祀大典?”
说起正事,严淮肃起神情,顶着被掐红的脸一本正经道:“是,卑职奉大帅之命前来。”半点不提是他百般哀求撒泼打滚才求到的。
“刚去参见了摄政王?”
“是!”
今安挑挑拣拣他身上卸去盔甲的戎装,“就穿这身?”
严淮不好意思地挠后脑勺,“盔甲太重,来得又晚,实在没时间换……”
满室言笑晏晏。
虞兰时站在对面隔处空旷花庭的回廊上,注视这一幕久别重逢。
看少年通身蓬勃朝气,看今安带着纵容的神情。
总是这样,有那么多的男人女人围绕在她的身边,今天是这个,明天是那个,争相抢夺她的注意力。哪怕昨夜的亲昵被他在午夜帐中数过一遍又一遍,虞兰时仍不敢在此时此地踏进。
毕竟她什么也没说。
她什么也没说,他已经自投罗网。
那厢的严淮还在依依不舍,从怀里掏出一小把皱皱巴巴的花枝。
细小红粉的花蕊被挤压地干涸失色,经过北境到王都的千里之遥,被人小心翼翼地捧到今安面前。
严淮眼睛亮晶晶的,说:“王爷,是格桑。”
每年夏末秋接,漫山遍野的、与阳光一起开遍荒北之地的花朵。
今安低头摸了摸枯成纸的花瓣,没有说话。
虞兰时看清她的留恋。
是阿沅先发现有其他人,无意间转头看见一道雪青身影藏在庭下的柳风花影间,她连忙重重咳了两声。
严淮纳闷地问:“你怎么了,咳这么厉害?”
“这个,那个——”阿沅踮脚来回挡他视线,暗骂这死孩子怎么长这么高,“小淮你饿了吗,厨房灶灰里埋了洋芋和叫花鸡……”
“好啊好啊!”
恣意的少年兴冲冲来,兴冲冲走,就只是为送一捧故乡的风光。少年的眼里容纳天容纳地,倏忽就随振翅的飞鸟看去很远,暂时不会停驻,不会留意庭下的流水落花,不会发现某些与鼠类无异的窥探目光。
曾几何时,虞兰时也是如此,但这种心境已经与他脱离开太久。
目光从绕到墙后的雀跃少年背影,挪去堂前牵系心神的所在。
花瓣脱落枯枝,慢悠悠地掉在案面。
虞兰时走进这片前一刻还热热闹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