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祭(二)
“教习与大学士可是在为写祭文的人选烦忧?”
西斜日光亮得出奇,从窗外泼进。年轻俊美的编修端坐在光芒昭昭处,举杯敬来,下垂的大袖口坠满浮金。
浸淫官场久的老狐狸何等敏锐,眼皮掠起,目光如剑上下挖面前人居心,“编修此话是何意?”
虞兰时恍若未觉,“臣下不才,向教习自荐。”
许教习拿杯盖拂去茶沫,从蓝纹竹叶的杯盖上沿看他,“哦?”
面前人谈吐自若,“礼部中人不敢再碰这烫手山芋,求上翰林院。祭祀大典在即,祭文却久久没有定论,掌院大学士必不会袖手旁观。哪怕翰林院不掺和朋党结营,可祭文一事一接,朝中议论四起,便由不得我们置身事外了。”
“管他们那些谄媚之徒去说,我等身正不怕影子斜。”许教习轻哼,正色看虞兰时,“你的意思是?”
“掌院大学士刚正不阿,一心为国为民,礼部又以国事为重相求,祭文之事怕是无可推辞。若一定要写,恐累及诸位名声,为以后埋下祸患。”虞兰时逐字逐句分清厉害,手中镇尺一定,“若是有人代为执笔呢?”
这话说出,许教习的目光一定,虞兰时继续说下去,“如此,既要执笔的人品级足够,又不致深谙朝中漩涡,最好是新官,出身清白,无甚靠山。那么旁人便无处寻错,说无可说。”
“妙啊。”许教习抚掌而叹,“执笔人出身背景一览无余,祭文层层递呈上去,掌院大学士只做督察,若有任何错漏,翰林最多得一个督察不力之过,与朋党结营谈不上任何瓜葛。兰时,你竟有这等巧思!”
虞兰时说谬赞,“臣下初出茅庐不谙朝政,不知这执笔代写祭文,是否符合规矩?”
“虽说未有前例,但不失为眼下处境的下下策了。且如今摄政当道,单论科举一政,就当是对祖宗传统的大不敬,何况一篇祭文。你无需担心,等本官将此事与掌院学士商议。”
剩下的便都顺理成章,虞兰时在许教习殷切的视线下说出,“臣下不才,愿做这执笔人。”
“好。汝子真知灼见,可堪大任。”解决一桩心头大事,许教习急着去找人商讨。
忽而想起什么,他停下脚步转身,“去岁祭文一案牵连甚广,为避免重蹈覆辙,或许你可先递拜帖与定栾王府,请定栾王定夺后再落笔。他日那些人再要张口下罪,也要衡量一二。”
说到这里,许教习有些感慨,“既是涉及祭文祭祀,拜帖求见便算不上攀结朋党。定栾王此人是狡诈独断,还算惜才,不会连累无辜人。你且放心去罢。”
虞兰时抵袖作揖,“是。”
抬头所见,倏忽就从翰林院中的数丈阳光消弭成深重夜雾,风声掀起帘缝,隐隐见着前头挑飞的檐角。
从递帖到进门的一路顺利得不可思议。
比起洛临城中的定栾王府,这座府邸占地更广,长廊点灯,迎接第一回来的生客。
因为祭文,因为以防万一,因为许教习的一番话,他来到这里。
至于为什么是今日,漏夜赶来不肯耽搁一刻,虞兰时没有去深思。
满庭夜色被廊下灯火拨乱,虞兰时被侍人一路引到庭院。穿过蜿蜒数丈明明灭灭的灯柱,一步步拾阶而上,他望进敞开门的堂中。
堂中人未着王侯服饰,也不着赤色衣,穿了一身似是家中休憩时的常服,浅灰纱袖柔软地盖着搁在案台的手掌。
一贯利落扎起显出锋利轮廓的长发也放了下来,玉簪半绾,余下披散的乌丝顺着她肩颈滑落。
杀人不眨眼的王侯,在这悄然无人知的夜翳下,敛尽锋芒。
走得越近,看得越清,越不敢看。
她说不必多礼,又说坐下罢。
比起一般厅堂更为宽阔的静室里,伺候的人都退出门外,摆设寥寥无几,中间设了一张小案,显得尤为空旷。小案两旁各放了蒲团,静室的主人占了其中一个,剩下一个摆在她的对坐处。
让新来的客人坐在哪儿不言而喻。
虞兰时走上前。
离得更近了。
香台上燃着一支线香,轻烟浮游在她发上眉间,顶端猩红的一点粲然,烙进面前这双琥珀色的眼眸中。
那方小案上点起的灿烂灯火,与照着的扶案而坐的美艳人影,尽被收进低下的余光中,越来越近,直至被案脚拦住步伐。
虞兰时撩起下袍,抚裾正坐。
他直言来意:“盖因寒食祭祀大典在即,祭文一事我等不敢擅自定论,为不延误,臣下今夜只得贸然前来打扰王爷清净。”
案台置着灯架,灯架上高高低低地立着几只柱状白烛,烧化的烛烟一团团散开。
对坐人从容坐在烛火烟云后,抬了炉上的小壶,亲手替他斟满眼前的茶杯,“本王知道,下晌时候翰林大学士已经来禀明过。”
虞兰时看着杯中碧清茶汤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