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下(一)
虞兰时魂不守舍了一整日。
酒是穿肠毒。
他不应该喝那么多的,低估了黑夜与酒意交加的放纵,松开了心里牢笼,放出了贪兽。
还、还做出了那种事情。令他之前的种种小心与伪装,前功尽弃。
那些疼痛而缠绵的温度仿佛还留在唇上,令他冷凝的神色稍稍放松,继而漫上些许茫然,指尖摸上自己的唇角。
仿佛还可触碰到她贴上来的柔软,冷香,和湿润。
心里不断自我悔恨唾弃,却无法抑制地不断回想起那一幕幕。
她没有推开他,狠狠咬在唇上的疼痛,白齿交合,沁出血滴:“当作给你的回礼。”
为了给他一个教训,不惜借吻使他疼痛。
一时间不知是给他的惩罚,还是赏赐。
沾在她唇上齿间,那一点点属于他的血,随着她说话碾磨,洇出小片鲜红。
多像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令人着迷。
以致他目光痴怔,不顾得体地倾身去沾染那片殷红。
她再没给他机会得逞,攘开他,深看他一眼:“你真是无可救药了。”便跃下屋脊,匿进无边黑暗里。
那些教他不能自已的温存,全随着昨夜的风月一并消散了。
如梦一场,不可捉回。
然后她就走了。可能再也不会来。
几处破损凝成的暗痂点在唇面上。他自己看不到,倒将伺候梳洗的名仟名柏二人唬了好大一跳。
“公子?”名柏有话直问,“你是磕到脸了吗?”被名仟狠狠给了一拐子。
满腹焦灼不得解。
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傍晚入席的家宴上。
远嫁的姑姑一家回洛临探亲,虞氏的远戚近亲借此由头纷纷登门拜访。
叙情为由,奉承追利为真。
关于各州地的门铺易权与商贸推扯,如把大火架薪柴,烧成了这场家宴的主题,愈烧愈烈。
这种场合,逢迎来往惯的人们对于虞兰时多有退避,因着从前那些事件落下的阴影,不敢到他跟前触霉头,除了一人,段昇。
只小他两个月的表弟,性子却与他是天差地别。
虞兰时性子冷淡而将这种特质广昭于众。
段昇则是长着张少年娃娃脸,大眼笑唇,开朗热情,整日一副笑眯眯模样,在氏族中尤受长辈疼爱,同辈小辈也乐于亲近。
这个年龄的少年最好张扬,借以一些本身的天资与底气,如孔雀开屏般在人群中昭示存在感。尤其是段昇这般好与人为友,即使是初来乍到,不多时便也吸引了少年们以他为中心,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陡然,人群中有人将目光望向独坐的虞兰时。
不仅他,远处屏风半格挡着的湖心亭中,女眷们的大部分目光,也在借着团扇、抚鬓的物什遮挡,若有似无地往那一处流连。
他着一身黛蓝镶灰金袍服,因是家宴这等正式场所,弃了往日随意束发的缎带,而是玉冠绾了半幅墨发,冠上的蓝宝石与穿着相得益彰,也将谪仙人不沾烟火的形貌称得愈加龙章凤姿,不可逼视。
他正抬起大袖掩着的几根玉白手指,执杯往嘴边递。即使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枯燥无味,甚至对这场家宴几分毫不掩饰的不耐,也是场中最耀眼夺目的存在。
教人恨得咬牙切齿。
“真不知这些女人是怎么想的,整天追着去贴那一张冷脸。”说话的少年饮尽一杯,话出口都是酸味,激起了不小动静。
正与人交谈甚欢的段昇闻言瞥去一眼,眼眸笑得更弯:“那是当然,若是兰时表哥长得好也就罢了,偏偏他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才艺堪称双绝。”
先前的少年更是不忿:“不就是会弹两手琴,姑娘家家的玩意儿,整日卖弄!”
他仗着人群嘈杂毫不掩饰音量,引得许多人纷纷掉头看向话题的主角,继而加入话题进来。
“纶言兄此言差异。”段昇仍是那副笑脸,“兰时表哥极少卖弄,一但弹琴,必得是人百般千般请求才能得一曲,多得是人求也求不到。”
被唤作纶言的少年犹自表情愤愤,又因是事实不好再辩,只得另说:“怕是他身体太太虚弱,精力不足才少露面,好博个一曲难求的美名。”
这话说得很不够客气,甚至违了圣人礼教慎言,但在场多是被虞兰时称得黯淡失色的少年,在皓月旁当了多年陪衬,不满已久由此也很有共鸣。
犹如发现绝世美玉上一点微瑕,只要揪着不放,重复提起,由此证明人无完人,不过如此。
于是口中谈论的经纶偏了轨道,开始丢失体统,议人是非。
“纶言兄说的是,说的是啊。”
“再是有本事,命不够长又有什么用呢?更别说他空有张脸,连商贸是什么都不晓得,定是满口言之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