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月庭(三)
饮宴近尾声,有人过来请今安出门,去到院里那棵树冠如亭盖的木芙蓉旁。
靡靡花网,疏影半遮处,有人站在那里。
他换了身绛紫色衣裳,晃眼间如同树冠上的妍花落地成妖。
今安的目光忍不住往他的衣袖上转了转,想看看上面有没有被夜风露水沾湿的痕迹。
可惜没有。那片袖摆上一派光洁,褶皱也无,只落着新鲜花瓣。
他从树影下走出几步,隔着三两遮挡面目的花枝向她看来。
像是等了许久,大氅也未披。
“虞公子。”
今安一身赤色衣袍在明火下张扬燃烧着,与发冠上的红宝石相得益彰,黯夜也夺不去分毫光芒。
她站在树影与屋檐悬灯的交界,并不走进去他所在的那片阴翳里。
“今安姑……”话说一半,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改口道:“见过王爷,贸然打扰。”
他话说得客气,今安单刀直入问:“公子所为何事?”
他垂落视线,恭敬有礼地:“兰时冒昧,斗胆请故人来此一叙。”
话落,树下静了一静。
宴堂里弦乐轻快地飘出门窗,人声也吵闹,似乎是因为带来压迫感的人离场,忍不住地雀跃起来。
此处夜幕郎朗,风叶瑟瑟,攀在绛紫衣袍上的花枝影子婆娑挪移着。
请故人一叙。
这话好似并无不妥,若是上位者对下位者说,是施舍,是恩赐。然而身份掉换,便是逾矩,是不敬。
明知斗胆仍要提,冒着身份地位间的大不韪。何等事由要用到这样的开头?
在此时纷杂场景和他的话中,今安意识到,即便还不知晓接下来这段对话去往的是哪个方向,她也意识到了某些即将伴随而来的麻烦。
眼前人别有居心,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她全然疑惑,几近讽刺地问:“本王与你,何曾有过什么可以称之为故人的纠葛?”
虞兰时来前千头万绪,却绝没有想到她会这般直接否决,一时怔住。
他站在那里,垂睫片刻,字字斟酌:“王爷对于兰时的救命恩情,兰时还未报答,所以……”
“虞公子说的可是剿寇救船一事?”她似是从许多平常事里扯出个头,接着又问了这句。
“正是。”
“若是这事,虞公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今安挑起个不及眼底的笑,道,“于公,靳州治下四郡二十六县皆为本王管束之地,百姓受歹人胁迫,理应前去解救。于私,本王念在虞公曾开仓赈灾于社稷有功,不忍见其独子殒命寒江。”
她说着,将掠过眼前的一瓣花瓣轻轻捏住,放到眼前端详:“若是本王救过的每一个人都要如此感恩戴德,怕是阎王爷的功德簿上也要嫌本王麻烦太多。虞公子以为呢?”
这一刻,她真正地和船上那副谈笑不羁的模样脱离开来。人还是那个人,一如初见的凶厉魂魄,绝色躯壳,站在那里任风过光摇。
她凤目中满是上位者的漫不经心,从权利博弈的生杀场走来,拈花如拈剑。
从宴席上一见就斩下的如天堑的泾渭,从未如此清晰地摆在虞兰时面前。
他心下一叹。
若说无迹可寻,也不是,眼前人从未伪装。擒着他脖子胁迫,是当真动了杀心。说要救全船人于水火,便不做诳语。
只是她从未信任过他,从始至终不曾透漏半分底细,哪怕他一再追问。更不屑骗他,她是的的确确没有将那场别人生死攸关的祸事放在心上,所以她不告而别。
何必要与蝼蚁相关联?
是他一提再提。
“兰时无论如何也不愿成为王爷的麻烦。只是当时下船匆忙,未能得见王爷安危,很是担心。”他还是道,“今日见到王爷安全无虞,才放下心来……”
“虞公子,其实你与我不必假作这些官腔。”她说我,不再自称本王,眼里的光却倏忽冷了下去,“你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呢?”
虞兰时沉默了。
“总不会是你经过那一天一夜,感念本王恩情,愿为本王效劳,甘作马前卒?”
他下意识接口道:“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今安掂量这一句话,细瞧他脸色,“虞公子,你是当真清醒吗,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少年眼中尽是没有缘由的执着,双颊上晕着鲜艳得病态的红色,分明就是一副高热未退的模样。被她这句话一惊,他倏然回神。
他不知道。
虞兰时狼狈地闭上双目又睁开,转头望向别处,那里一小滩淌至墙沿的污水,上面浮着几片新掉下的花瓣,正渐渐沉下、没顶。
他看到了自己。
他此前自持、冷静、旁观,因凡事无谓。大抵是江上那无边夜里割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