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蝴蝶
半了。再说,那盘染料颜色有点黑,也不像窗外的梅花呀。”
窗外那株红梅明艳招展。
花瓣色与毫尖上凝结的朱砂色一模一样。明明是自己费许多功夫调弄出来的,现在却怎么看都不合心意。
竟然觉得最好的色泽应是在夜下显黯淡浓稠的质感,被日光一浇又烧成火焰。似乎当真在哪里看过这种颜色的梅花,可记忆里并没有丝毫印象。
虞兰时再三抬袖,还是将笔搁置下来。
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放下袖子时碰倒了染料,沾上了一袖子的琥珀色。
说是琥珀,其实更类驼茸色。琥珀的那种剔透琉璃之感,现今的染料工艺并不能制成,大多是雌黄里掺些灰,把明色压暗,点在纸上粗糙无光。
虞兰时平时并不在意这些,眼下却对着这盘染料斤斤计较起来。
实在是,太丑了。怎么能要求一个见过最美妙的琥珀的人,来将就这么一盘丑不拉几的染料?
嗯?是谁见过?在哪里见过?
在江上,黑夜的暗与烛火的红,压不下那片琥珀色惊心动魄的美艳。
这念头不知所起,眼前看到的景象骤变。
目光所及,窗外纸上的红梅、书案书柜的檀色、纸页翠笺隔帘流珠……所有物件表色皆崩出裂纹,如灰尘寸寸剥落碾作飞灰。
天地改换,从明亮平地转至江涛声在耳的暗室,满室随波动荡,黑雾在此间凭空而起。
虞兰时茫茫然举目四顾,蓦然转身看向身后。
弥散缥缈的迷雾中,有人裸足踏地,向他走来。
赭红袍裾携同雾丝凌乱裹缠身体,哪里都看不清晰。
只能看见那双眼睛,状若凤翎斜飞,看向他时是几乎要被刺伤的锋利睥睨。
这场景来得突然又诡异,活脱脱就是妖鬼经中迷惑人心的前兆。
他看着眼前这幕,心口猝然一阵惊悸。
仿似有什么东西在里头砰一声炸开,扎入血肉以此为养分,一瞬间抽根蔓枝,贪婪地要破开他的胸膛长出来——
久溺之人挣水而出,暌违的空气从口鼻狂涌入干涸火燎的胸肺。
他睁开眼。
——
朦胧的光游移在香气泠泠的帐内。
嘈杂的声音从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传来,从悠长模糊逐渐刺耳清晰。
身体沉疴不去的困顿,加之舱床随江波起落的失重感,落不到实地,只有一直往下拉扯的沉没窒息。
仍陷于长梦中的感官逐渐复苏,他未等视线清晰便下意识四处寻着什么,看到床尾那张屏风。
南城正反绣的针法,里外看来绣物皆是相同形态。
去年冬日的这幅梅花他画得很是顺利,府房也应他要求只拿来朱砂与画枝干的灰棕两色。并不曾拿来什么赭石粉与琥珀染料。当时他中途也并无觉得这样明艳的朱砂不合心意。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会做那样一个梦境?
目光一抬,触及窗前垂落的一角赭红。
天光下烧得轰轰烈烈的火焰。
诱惑畏寒向光的飞蛾。
会被灼伤直至烧死的温暖。
雨已经停了。天光半透,浩瀚的江与云被框进窗间。
她坐在画中,自成清广水天里最绝艳的一笔。
虞兰时伸出苍白指尖,像要触碰那片垂落的衣边。
距离太远。惊动了窗边人。
今安回头。
那人正睁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望着她发呆。眨眼的动作很慢,睫毛下垂黏着,缓缓扑闪一下,隔了好几息,又一下。
像是睡傻了。
今安走近,他的目光仍然跟着,甚至有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手抬起、靠近——
梦境里纠缠不去的香气随着她靠近越发清晰。
本以为是记忆里储存的雪香在梦中重现,却原来……
下颌被捏住,掐红皮肤的力道,近在耳边的声嗓低冷:“清醒一点,下面来人了。”
虞兰时睁开眼,往后退了一些距离,垂落的长发遮去他的神情:“兰时失礼,冒犯姑娘……”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眼前人突然靠近到鼻息可闻的距离,捂上他的嘴巴,对他示意:“嘘——”
虞兰时下意识跟着她的视线看向门边。
有人。
门上映出影子。
今安将他按回枕上,抬手挥下床帐。
下一刻,来人推门而入,目光一低,从地上扔着的破衣服扫向犹自垂荡的帐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