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长
满堂皆惊,起身的未起身的全都触首而跪,惶恐连呼不敢。
这风声鹤唳的氛围从接军进城至今。
犹记得长列铁硬盔甲武装的军马军将,黑压压逶迤至城门外看不到尽头。
当前一人扬鞭而指,割破风声。
定栾王。
其人传言从北境传至南荒,六年间在外打下大朔朝数十年来丢失的半壁江山,令诸国闻风而怵,在朝野平步青云。
刺透群山云脊压城而来的落日余晖中,她身坐马背,居高临下:“靳州地,吾王之。有异者,杀无赦。”
权势滔天者,指鹿为马便是马。如今她要抬谁的面子,要杀谁的威风,众人也只得听凭发落。
再没人敢提起献舞一事,对美人兴起的几位也不敢拦人。
待那紫衣女子退下,席间阿谀奉承的权贵们,不知几人在敬酒的广袖下暗暗咬碎了牙。
身为女子,又有一副万里难挑一的好皮相,就应当去侍弄风月以求贵人青睐,又或是遵行女诫女德相夫教子,偏偏来耍了抛头露脸含风饮血的花枪。
这厮言行更是委实粗鄙不堪,在这君子三纲横行的世道,毫无身为女子半分该有的贤良。竟堂堂登上男子主场,坐了整座城池的最高位,而后依仗权势,桩桩件件骑在头上只差指着他们鼻子骂。
遑论州府尹被当场下了面子,他麾下提携众多,有脾气冲的当场撂了杯子,“女子无状!”
场上都听到了,一时面面相觑。看见原是州府尹麾下,甚争强好胜一人。
徐章昀站起来要和稀泥,厉声道:“竖子醉后胡言,王爷座下岂容放肆,还不快快告罪退下!”
今安抬手示意他闭嘴。
她目光一扫台下,眼瞳中的琥珀色凝如寒冰:“何人心有不服,何不光明正大台上进言,竟如此畏畏缩缩?”
听闻畏畏缩缩四字,方才出言之人本就饮多,霎时拍案而起:“下官进言!下官为州府尹大人不值,为吾等不值。寒窗十载,为百姓谋福祉数年,俯受天子禄,赏罚求分明。而今竟因一宵小舞妓而受指摘,简直荒天下大谬。吾等当以呈奏禀帝王,以求明辨黑白!”
今安眼风一睨,“你是何人?”
席前拜见时众人早已自报了一遍家门,这话无异于故意折辱。那人涨红了脸,“……下官从五品上州司马张仁嘉。”
“原是州府尹麾下,州府尹御下有方。”她抚掌称赞,遥遥敬了左下首一杯,继而问,“不知张司马方才所言可是州府尹所想?”
徐章昀已是脸色青白,失手打落的酒液沾湿袖领,银盏滚落阶下。
他浑顾不得体统,高声连呼惶恐,“下官万不敢有此想法!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本就应当为百姓筹谋,今夜贸然唐突,实在有违百姓父母官的身份。还望得王爷提点英明,体恤下民,没使得下官贸贸然做下错事。下官感激都不及,怎会怀此大不敬的想法!”
长篇大论重重砸在正堂寂静的空气中。堂中数十人,有人窃笑,有人生怒,有人畏怯。
今安抚着金杯边缘描刻的花纹,漫不经心道:“无妨,本王不做那黑白不分之人。卿有怨,皆可说来。”
“下官无怨,唯王爷是从。”两鬓斑白的州府尹颤巍巍低下头颈。
全场寂静。
有人抚掌三下如惊雷惊醒众人。
举目望去,倾倒众生的那张脸上挂着笑,不肖春花,肖冬雪:“张司马可听清了?”
张仁嘉双眼大瞠,面色由红转白。他方才仗着一腔酒劲冲口而出,此刻冷风一吹,两股战战。
“怪道你为司马,他人却为一州府尹。”
“不过有一事张司马说得对极,俯受天子禄,赏罚求分明。你要分明,本王给你分明。就冲你当堂言语无状顶撞王侯一项,本王便可落你官衔、斥你家财!”
“可怜你寒窗十载,为百姓谋福祉数年。竹篮打水,可怜。”
“来人!”
软膝而跪、高呼恕罪的人转眼被捂嘴拖出门去,只剩呜咽凄惨飘远。
举座死寂。
今安于高台上微笑,抬盏道:“莫让宵小扰了兴致,尽数举杯罢。”
——
大朔立朝已有三百余年,曾将版图拓至南挞跋洲、东倭海。最盛极之时八方来朝,俯首称臣。
今至末年,版图上已叫淄罗夷狄等撕咬得破碎。
群狼环伺,帝王不王,诸侯割据,内忧外患。
大朔朝已陷风雨飘摇第二十年。
而今,岌岌可危。
逐麓江往南至宿丘关一带为靳州,州治下四郡二十六县,洛临城靠着旧时荣光沿袭一州主城的位置。
过往诸侯瞧不上这富饶未及、兵力积弱的地方,正好给了州府尹挥旗自治的名头。
今夜一场接军宴,却令这城池官僚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