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期期艾艾连声唤官家,“官家,使,使不得啊......太后,太后娘娘那儿......”
官家叫内官一提点,立刻明白此事不好办。无缘无故放宫嫔出去?没这个道理,真要开了这口子,宫规法度全乱了套。何况张才人这号人物,在太后那里一向特殊......
说说气话罢了,官家心知不能真打发张才人离宫,却还要犟着嘴给自己挣面子,一眼朝那内官横过去,“有什么使不得的?朕还做不了主了?就让她走!朕一味退让这么多年,处处赔着小心,到头来还叫人记恨上了?朕不做那冤大头!”
内官在心中叫苦,一边还有些纳闷儿,官家素有仁名,对待内廷妃嫔,更是宽容而客气,客气得甚至过了头,多少有些疏离,断没有拍桌子红脸的时候。与这位张才人呢,明明一年都说不上一句话,按说俩人极不熟,怎么今日一见,倒和积年宿敌般,眨眼的光景,就吵到要废位分离宫的份儿上?真是离了大谱。
官家年少气盛,气头上定是劝不动了,内官只好朝张才人使眼色,“娘娘今日受了气,心中一时不快,也是有的,可您有气,也不至于朝官家头上撒呀......官家晌午听说了朝云殿的遭遇,可上心了,当即就将那起子没眼色的人处置了,又絮絮问娘娘可有受惊、要不要传太医来看——多大的情分啊!您要实在不痛快,回头臣定命内侍省严加惩治罪魁祸首,可您若因此恼了官家,岂不是正中那些阴险小人下怀么!”
本朝的例,内官皆有品,对上可以自称“臣”,也不乏以中使身份插手朝中机要的先例,但凡得脸,手中都是有实权的。日常跟在官家身侧的这位内官叫潘居良,领内侍丞的三品衔儿,外朝大夫见了都得行礼,客气喊一声“潘丞”。
潘居良这么号人物,费心替张才人找台阶下,可张才人却不领情,并不搭理他的话茬。
潘居良急得脑门儿冒汗——真那么僵持下去,且有的闹......
这当口,尚食局的人端了茶点上来,抬眼一地黑压压的脑袋,才要迈进殿的一只脚不知道该收不收。正愕着,潘居良觑见了,忙扬声喊进去,一边又对张才人好言相劝,“太后也挂心娘娘呢,您瞧,年下才进贡品的岭南柑橘,太后记得您爱吃这个,特特吩咐尚食局做了甜水,给娘娘尝鲜。”
太后能知道她爱吃什么?张才人嘲讽一笑。官家瞧得分明,斜剌里伸手,亲自将那盅往张才人面前端去的甜水截下来,“快闭嘴吧,和这种人费什么口舌?朕同太后都不稀得她惦记着人好。”
官家适才晚膳没用两口,一味忙着同张才人打口舌官司去了,这下正好拿着甜水垫肚子。他实际不怎么爱吃甜口,可拼着不愿叫张才人捞着好,生生将两份甜水吃干抹净,看得潘居良目瞪口呆。
“您悠着点儿啊。”潘居良小声嘀咕。要他说,今晚官家古怪极了,打从他到东宫伺候起,就没见过官家这般失态。
......这失态里头吧,还有点儿不设防的随意。
内官个个都是人精,尤其潘居良这样的,心思转得奇快。瞅了眼张才人,潘居良又小意进言,“官家不如先在朝云殿歇一歇。汤汤水水进多了,这会儿走动,回头您得闹胃疼。”
官家确实吃撑了,一时半刻怠懒动弹,便没出声,算是默许。
这下朝云殿可忙开了。掌灯后圣驾停驻,且不说夜间留不留宿的,单是这姿态,传出去都够阖宫费思量。
满殿人各有各的心思,张才人的心思却直接,明晃晃的不称意写了满脸。可官家在她殿中歇脚,她再无状,也没法撇下他一人呆着,只好依宫人引领,挪了地方,往软榻上去,隔着张榻桌,与官家泾渭分明对坐着。
殿上一时寂静,连那青烟从香炉底下簇簇漫溢,都似有了声息。那香气陌生,官家定神瞧去,只觉暖甜好闻,不由深深嗅两下。香气沁人,腊月末的寒夜,仿佛置身百花争艳中,春意盎然。
官家忽然觉得头晕目眩。
他换了个姿势,撑起沉沉脑袋,情不自禁盯着不远处的美人面出神。
张才人长得美,官家不愿承认,因为这位冲喜小夫人没看上他,新婚之夜的耻辱实在叫他刻骨铭心,这些年刻意不相见,那记忆也没淡下去多少。
那份美,在往事中氤氲久了,此刻蓦然真切,愈发摄人心魄。莹白半张侧脸叫那灯火一照,更添两分清晖夺目,勾勒出无一处不完美的无暇五官,纵她眸光清冷,唇角隐隐带嫌弃,都遮不住昳丽艳魄动人。
内廷宫妃九成是官家御极后选进宫的,年纪小,青涩,或许娇俏吧,可真正的美人,非得要阅历沉淀的根骨方能支撑。官家恍然想,张才人她......是长自己三岁吧?二十有三的年纪,气韵姿容,足叫六宫粉黛无颜色。
“张才人,”官家忽然出声,“朕就这样招你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