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中送炭
(一)
1994年腊月二十七,晴,落雨河乡逢集。
一大早,一群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收拾打扮妥当。男人拿剃头刀或月牙似的镰刀将黑森森的胡子“欻、欻、欻”地铲光,脸上留下一些冒着腥红血珠子的刀痕十分辣眼;女人脸上洋溢着幸福,一个个大方地把过节才穿的新衣裳套在最外面,想在众目睽睽下搏个好名声;懵懂少年羞涩地将头发梳得溜光滑,心里燃烧着熊熊烈火盼着邂逅某个如意妹儿;情窦初开的少女越发心潮澎湃,一张张涂抹过白雀羚的脸蛋像刚上过釉的汝窖骨瓷细腻嫩滑。于是乎,崇山峻岭的羊肠小道上络绎着成群哼小曲或吹口哨的赶集者,他们都要到集市上逛一回红火热闹或置办过年的年货。
集市位于半山腰一处缓坡地带,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不足三十米,背靠雄浑巍峨的红山,山脚有条温柔碧秀的落雨河相亲相伴。或许是春节前最后一次集市,商户都在门前摆放起高脚板凳与三层板组合成的临时柜台,上面堆放着琳琅满目的百货、日杂和年画等。山区的集市贸易是典型的熟人社会,摊贩和买主大多熟识或有一定亲戚关系,买卖既不用绞尽脑汁地讨价还价,又不必诚惶诚恐地担心缺斤少两,这是淳朴与诚信的精彩绽放。
太阳才微喘着爬上红山顶,集市就被四乡八里背背篓的、挎包的、牵马拉猪的、有事的、无事的大人和娃娃嬉笑着堵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如雨后春笋,一间录像厅的大喇叭里传出叮叮咣咣的舞刀弄枪声,吸引了数十个碎脑娃娃叠罗汉般爬在录相厅外面的窗台上往里偷看;那些平日里胆小如鼠的情侣像七八月间的牵牛花缠绕在一起眉来眼去;几名乡下剃头匠像刨老南瓜皮一样将一颗颗郁郁葱葱的脑袋刮得锃亮;“酒仙”们面红耳赤地蹲在向阳的墙根脚划拳——“兄弟,好呀!四季发财、五朵金花、六六大顺……”;豁牙漏嘴的老汉们吸着自制兰花烟与世无争地挤在一处稻草垛上晒太阳或戏说三国……,多么美好和浪漫的一天呀!
日上三竿,磨盘村的柏向河汗流浃背地背着一背篓红薯从集市北头往南面挤来,女儿柏灵提着一杆称像只小羊羔紧随其后,他们寻到一处干窝凼,柏灵帮父亲把背篓放下安放平稳,又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又大又新鲜的红薯码成一座“金字塔”静候买主。
红薯是落雨河乡的土产,皮彤红、含糖量和膳食纤维高,用它饴制的麻糖透着一股浓郁的蜜香,落雨河两岸的人家擅长用麻糖粘制米花或包谷花当点心款待客人。红薯还是上等的猪饲料,用煮熟的红薯碾碎饲养的生猪膘肥肉嫩,制作的腊肉香飘万里。
赶集的人对柏向河父女的“金字塔”不屑一顾,都忙着抢购啤酒、烟花、年画等年货。
午后,柏灵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她丝毫舍不得吃一个生红薯解除饥饿,她一心想着把红薯卖了好给爸爸和妈妈每人买一双胶鞋——柏向河的一双大脚指已经急不可耐地凿破鞋尖钻出来晒了太阳,右大脚指不知何时何地踢到何物留下三道淤痕,柏灵看着十分心碎。
柏向河像胃绞痛一样满脸愁容地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在心里盘算着把红薯卖了先给女儿柏灵买一双新胶鞋和两双袜子,孩子大冬天都光着脚丫子。柏灵脚上那双泛黄绿布胶鞋的鞋耳朵眼下正闹情绪,但凡下坡只要稍许走快些鞋就“嗖、嗖”地飞将出去,柏灵只好光着脚板走上一段路才能把他们“捉拿归案”,有时她干脆提着鞋走完下坡路才重新把鞋套在脚上,脚底磨出的几大个水泡如今都结了痂。
太阳西斜,赶集的人们纷纷笑着、闹着、背着、扛着各种年货欢快地朝来时的大道和小路流泻。
残阳如血,落雨河宛如鲜血一般静静地流淌,集市由喧嚣转归平静,杂货铺纷纷关门上锁,那几个摆地摊售卖山货土产的庄稼人不约而同聚到一起,脸上似乎布满六月间暴风雨降临前的重重阴云。
无独有偶,柏灵专心营造的“金字塔”依然高耸着,他们父女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或将破灭?此刻,我们不知道勤劳和朴实能否带给他们一丝好运气?但愿如佛家所说好人有好报吧!
柏向河沮丧地蹲下身双手反穿过背系准备背起红薯回家,却不料一个中老年人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边跑边挥手,柏灵一箭开外就认出是她的初中班主任古老师。
古老师喘着老牛犁田般的粗气硬塞给柏灵一食品袋年货,柏向河谦让说:“古老师,使不得、使不得。”
古老师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说:“老弟,柏灵是个好学生,是读书的料,你得想个法子送她到县城去念书,我们学校条件艰苦留不住人才教学质量已是山河日下。唉,说到底老师也只是普通人,青年人为自己的前途、婚姻和家庭着想也没啥不对,无私奉献且能靠吹牛皮、说空话套话,谁来为偏远山区的青年优秀教师们解除后顾之忧呢?优秀的青年教师像报幕员一样登台即离场,着实害苦山里的娃娃们!”
柏向河挑了几个又大又光滑的红薯送古老师,古老师不但没有接,而且按市场价将一背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