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初雪(三)
叶锦衾低声道:“尚书大人的意思是,轻拿轻放。”
宋听声点了点头,心道可以理解。
这件事情虽然是都察院的人递上去的折子,但陛下却是私底下叫刑部的人来查的,甚至未曾动用锦衣卫。当前知道此事的人还不多,即便是听到了些风声,也只晓得是同何家有关,而不清楚其中内情。
当今何家在前朝后宫势力颇大,甚至厂卫中也有所渗透,便是皇帝也得忌惮三分。
卖官鬻爵的事在本朝算不上什么稀奇事情,若是往细里查,肯定不止有何氏一家做过。有些事朝中众人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道便当作没有,若是这时候较了真,闹得满朝风雨,叫向来名声不错的当朝首辅下不来台,总归是难做的。
但宋听声还是有些不甘心。
这缺补的是户部的,买官的此人名叫庞延,这人她也曾在舅父同表兄闲谈时听过一耳,原先是个卖盐的商户,后来先是凭借着钱财在地方上捞了一官半职,办事的能力不上不下,贪倒是很会贪。户部又是管着官吏选拔的地方,被这人掐着口子,日后指不定还要出什么肮脏事来。
倘若即便知道了,一切仍当作无事发生,那贤才如何得用?朝堂如何清正?百姓如何受惠?
还要科举做什么呢?
“倘若我是刑部的官员便好了。”宋听声喃喃道。
她脚搭在椅梁上,双手抱着膝窝,头轻轻磕在膝盖上。
这屋子里暖和得紧,她坐得久了,颇有些犯困,眼睑合上了些许。
倘若她是刑部的官员,她才不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卖官的,受贿的,仗势欺人的,结党营私的,管他是首辅还是什么旁的大人,该查便查,该抓便抓,要如同母亲写的故事中的人那般,便是一腔孤勇最后遍体鳞伤摔得粉碎,也要先做了才好,哪像这般畏手畏脚的。
她心中的豪言只放到一半,也知道这想法不切实际。朝中利益关联那么多,便是她自个儿不怕,也得顾着宋家,不能叫舅父那般好的一家人受她拖累。
所以呢,她终究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她这般蜷缩着,神思漫无边际,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雪中那个清隽的身影。
徐玢啊……
她将这两个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也还是有人不怕的嘛。
叶锦衾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我说的是尚书大人的意思。”
宋听声当真是困了,一时间没缓过神,疑惑地发出一声:“嗯?”
声音小得很,倒像是猫叫。
叶锦衾轻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肩上。
他低声道:“我会查下去的。”
这话暗含血气,带了三分锐意。
宋听声身子一颤,立刻清醒了。
庞延这件事,其实不难查。
叶锦衾向来说到做到,他说要查下去,便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若是旁人说要查此案,宋听声可能还要劝其再思量思量,倘若因为这误了仕途前程,就算当真查到了真相,她心中也难免觉得亏欠。可若是叶锦衾,她心中顾虑便少了很多。
倒是没别的,实在是这人的背景硬得很。
叶锦衾的姑母是先皇的皇后,当今圣上的生母去世得早,圣上自幼便是在皇后宫中长大的,登记后便将先皇后尊为了皇太后。而叶锦衾的亲姐姐,叶家的嫡女,如今正在东宫做着太子妃。他本人近几年也深得圣宠,在朝中风头无两,倒是不用担心旁人因为这个在仕途上给他使绊子。
因此这几日,宋听声倒是安安稳稳地待在家中,只等着他的消息。
她坐在书桌前,又瞧着母亲留给她的那本小册子,回顾着女帝同他的将军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情故事。
她今日看的是这一处——
女帝一生曾救过将军三次。
第一次,将军尚是文臣,科举犯讳,无缘进士,女帝同礼部侍郎闲谈时,知其才能卓越,便准了他的科考。
第二次,将军秉正直言,得罪权贵,本该官降一级,外调岭南,女帝念在他忠言难得,便将他继续留在了京城。
第三次,将军任职御史台,检举了一起卖官鬻爵的案子,权势压头,平白在大殿外受了二十廷杖。
那日,他青袍染血,形影单知,清冷寂寥,是女帝在大雪纷飞中赠了他一件披袄,替他免去了本应随之而来的牢狱之苦。
她正看得入迷,听到身边的动静,一抬眼,见进来为她添茶的流楹脸颊泛红,一时感到有些奇怪:“你的脸怎这般红?”
她略一思索,忙问道:“可是叶锦衾来了?”
这丫头,平日里瞧见帅哥就走不动了,如今这模样,怕是又瞧见叶锦衾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了。
可谁知流楹竟只是嗔看了她一眼,红着脸摇了摇头。
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