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差

第69章

沈老爷面上的笑意僵住，他仔细打量着沈凤岐，隔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为什么？”

沈凤岐低头：“因为……我和小斋性格不是很合得来。”

“不，不会是这个原因。”沈老爷笃信，继而循循善诱，“二郎，告诉爹你的真实想法，难道爹还会害你吗？”

沈凤岐默然，半晌后抬起头看他：“爹，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十一年前，祖父带我和哥哥那次出游了，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为了给哥哥看病，一路都很开心，直到我们出行的马车遇到了山匪。”

沈老爷怔然，端起一旁的茶盏，饮了一口。

“我记得当时漫山遍野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就像会流动的黑水一样，向着我们翻滚下来，祖父那时虽然隐姓埋名轻车简从，但也带了数十名护卫，个个都是跟他在沙场上拼杀的好手，可是那些山匪们挥舞着砍刀，不畏生死地向前冲杀，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就踩着他们的尸体扑上来，到处都是横飞的血液和残肢……”

沈凤岐的语速逐渐放慢，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当时我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祖父却告诉我，那天是我记错了，其实山匪只有上百人，只是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惊惶之下产生的错觉，还让我们不要告诉你。现在想来，我应当并没有记错，那时的确是漫山遍野都是人，不是几百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人……祖父那时候应该就知道了真相，不想让我们担忧，所以才故意误导我。”

“二郎，你想说些什么？”

沈老爷的语气平淡，表情中也不见震惊之色，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此事。

“我本来以为是我记错了，直到爹你跟我说起了这些事……”沈凤岐眼睫轻颤，“爹，我们本该死在那次山匪袭击中的，是小斋的爹偶然路过，救下了我们。”

他至今都无法忘记从绝境中陡然发现生机的那一刹那喜悦，所以获救之后，祖父让他好好陪着恩人之女玩耍，他即使不愿意，却也忍着脾气，尽力履行了这一任务。

“能从上百山匪中救人的是高手，但这样的高手在江湖上并不少见，可若是从成千上万伪装成山匪的精兵手中救人的人，这种等级的高手江湖上又能有几个？

“我本以为小斋的爹娘已逝，但她告诉我，她爹娘都活得好好的。”

沈凤岐平静道：“所以，爹，你骗了我，你不是因为要报恩才让我娶齐小斋，你是为了她的父母，为了她的家世，为了与那样武功超绝的高手联姻，才执意履行这桩婚事。”

沈老爷声音冰冷：“我难道不该这么做吗？二郎，你太让我失望了。”

“爹，你说的对，若想成事，禁不起一丝失误的可能，因为一旦失误，后果便只有万劫不复。可如今，大事未成，前途未卜，即使是您，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齐家人拉下水呢？”

“他们本来就对我们沈家有恩，我们何必恩将仇报？”

沈凤岐眼神中浸着悲哀：

“我原先想推迟婚期，可现在，我却想取消婚事了。”

***

齐小斋一份份地拆着信件，首先拆开的便是她爹娘的来信。

信中字迹铁画银钩，是她爹的笔迹。

信中大意是，他们听到齐小斋要成婚的消息后，本已从西域中动身。可在半路上，她娘却忽然晕倒，经大夫诊治，发现竟是有孕在身。他本想劝她打掉这个孩子，可她娘却执意要留下。

大夫说，她娘这般年纪怀孕生产，须得精心照料，不可长途跋涉，因此，他们恐怕无法及时赶来参加齐小斋的婚礼了……

齐小斋久久地看着那封信，忽而叹了一口气，将其搁置到了一边。

下一封，是师父的亲笔。

信中只寥寥数语：她的态度始终未变，她不认可这桩婚事，所以不会去京城参加齐小斋的婚礼，一年之期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了，半年后，要么齐小斋突破到大宗师境，要么她就要亲赴京城带回她的不肖徒弟。

齐小斋的眉头快要拧成川字，怏怏把这一封信也放到了一边。

接下来多是师门的来信，基本来自她的师兄弟姐妹们，虽然都对她执意要违背师父的命令嫁给那个男人不解，但大多数都表示了祝福。

齐小斋松了一口气，眉头抚平了少许，拿起笔开始挨个写回信。

回完一摞后，便是她的那些地北天南的朋友听闻她的婚事后寄过来的信，有信封里薄的只有一张纸的，还有一个人写了几十封的，也有信里鼓囊囊的似乎装了别的什么东西的……

齐小斋拆开了第一封，最薄的那一个。

信封上只写了“司空”二字，打开之后，她把信封口朝下倒了倒，只依依不舍掉下来一块参差不齐的纸片，巴掌大小，像是从什么上随手撕下来的，上面还散发着粗劣的香粉味：

“已知，祝好，穷，无礼金，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