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难
第63章
屏风一头。
管玉平等人陆续观察完了木芙蓉,来到案前,开始凝神细思。
管玉平正要提笔,身旁平素交好的一位同僚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他耳语道:“管兄,你打算怎么写?”
管玉平疑惑:“陆兄是问我的思路吗?我打算以起兴起笔,先描绘木芙蓉花的形态,进而联想到历史上的……”
陆斯年甚是无语,只得提点他:
“管兄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忘了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你已经得罪了傅三娘子,你还想再得罪公主殿下吗?”
管玉平惊疑不定:“陆兄此话怎讲,我酒后失言得罪了傅三娘子我认,但公主殿下从何说起?”
“哎呦,你可真是!”陆斯年恨铁不成钢,“你还没看出来吗?公主殿下是站在傅三娘子那边的,如果是公平的比诗,至少都会提前数日下帖约好时间,选好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德高望重的评委,一般至少得有三位,再带上各自的朋友助威,而不是在我们处理公务时突然把我们拉过来说要比诗,还只有公主殿下一个人作为评委。”
他环顾了四周,干脆贴着管玉平耳边道:
“这摆明了就是针对你呢,唯一的评委心都是偏的,除非你能真的诗仙附体,临场发挥作出一场绝妙的诗来,但你虽然擅长写诗,可也没到那种程度,就算赢了也会得罪贵人。
“与其倾尽全力还被人判负,日后传出去成了笑话,还不如随便写写谦让一下,这样既卖了公主殿下的面子,别人又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不与女子一般计较。你再当着众人的面和傅三娘子为自己酒后失言好好赔个不是,她便不好再为难你了,指不定还会让宰相大人好好提携你呢!”
管玉平初闻此言,眼中神色几经变幻。
陆斯年知道他正在挣扎,心中也不好受,叹气道:“反正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陆斯年走后,管玉平对着干净的宣纸,原本想好的思路全都中断了,久久无法动笔。
屏风另一头。
傅舒雅桌边已经有了十来个纸团,都是她写了不满意作废的。
她原先才思敏捷,极擅长快诗。
苦吟派可能“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而她只要愿意的话,一顿饭的时间里就能写出来六七首。
当然,速度上来了,质量便不一定能保证。
所以她的诗向来都是因事而作,因情而写。
尽管如此,喷薄而出的灵感源泉总是时不时给她送来几句佳句。
任谁看了,都觉得妙不可言。
不过,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她现在已经有很久没有“妙手偶得”了。
因此,管玉平说她伤仲永倒确实说得很对。
因为思绪繁杂,她手中的笔停顿过多,宣纸上洇染出一层墨色。
傅舒雅见了心烦,又把这一张揉了。
桌子上已经堆满了废纸团,这一下用的力有些大了,便有不少滚落到了地上。
傅舒雅看着桌上地上数十个纸团发愣。
香已过半,对面已经开始有人交卷。
这律诗本就难写,要讲究平仄、押韵和对仗,更难的是公主完全没有给他们准备的时间,让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应题而写。
虽然他们都是进士出身,但也有不擅长作诗的,所以既有故意藏拙的,还有想藏拙却藏不了、发现自己全都是拙的。
但即便是最差的人,依照格律音韵凑成一首也完全不成问题。
傅舒雅强行压住心思,对着宣纸落笔,很快一首便已完成。
但她看着看着,眉间蹙起,便又要揉成一团。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手上:“雅妹妹,让我看看吧。”
来人梳着妇人的发髻,眉目秀丽,神情温柔大方,正是傅舒雅曾经的密友方琼。
方琼待字闺中时便是诗社中的核心成员之一,自号夜归人,出自刘长卿的“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她的诗作在无名诗集中的数量是第二多的,仅次于湘水君,便是傅舒雅。
常言道文人相轻,但两人却没有因此生怨,反而极为谈得来。
她们曾经互相到彼此家里做客,整夜不睡地联句,兴致起来了还会偷偷绕过打盹的丫鬟婆子,拎着一壶清酒去廊外看月亮。
方琼在诗社时是出了名的“疯丫头”,爱闹爱笑,虽然比傅舒雅大上几岁,却俨然傅舒雅才是她的姐姐一般。
但嫁人生子之后,她渐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性格沉稳多了,也不怎么爱做诗了,而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家人的身上。
长辈们都夸赞她,说她这才算是懂事成人,方琼听了也只浅浅抿嘴笑,并不说话。
傅舒雅看了却觉得心里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