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太平年

重庆站走廊中，欧孝安被汹涌回忆冲击得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身边的特工嚷嚷起来，站在外面的覃墨卿发觉不对，跑了过来：“欧孝安，你怎么了？”

他垂着头没有回答。覃墨卿想扶他起来，却拉不动，只听到他嘴里说着颠三倒四的胡话：“我骗取大桥和野的信任……然后，跟楼明远接上头……对，楼明远……”

——上海英租界的奥兹舞厅里，像涂了一层幽蓝的光，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摆动着身体。

欧孝安穿过人群，走过光线昏暗的过道，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左右看了看，推门进去。

老板楼明远长得高高大大，西装革履，一表人才，一副成功生意人的派头。见欧孝安来，二话不说，取出一只资料袋搁在桌面。

欧孝安打开资料袋看了一眼，惊喜道：“&39;日晷&39;又拿到一批落樱计划的资料？”

楼明远乐着点头，倒上两威士忌：“&39;日晷&39;的确有两下子。”

欧孝安坐进沙发，翻着页浏览一遍，一行行印在脑子里。

翻完最后一页，把资料递回楼明远面前：“好了，拿走吧，我都记住了，会尽快誊抄出来。”

这场面楼明远已经目睹过数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伸手来摸欧孝安的脑袋：“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欧孝安打开他的手：“哎呀别动手动脚的！”

楼明远珍惜地瞅着他的脑壳：“你这颗脑袋可不能掉啊！资料字体过小，最高级的照相机也照不清楚。你过目不忘的脑子，才是我们的另一个备份。你务必要牢牢记住每一个数字、每一个方程式，你，&39;日晷&39;,带着誊抄好的全部资料，咱们一起平安离开上海，这才是我的最终任务。&34;

欧孝安好奇心浮起：“潜伏在研究所里这个代号&39;日晷&39;的生化员，到底是什么来头？”

楼明远摊手：“我也不知道，上面安排的。”

欧孝安流露出钦佩：“能把&39;落樱&39;的资料分批偷出来，这可比我的活危险多了。等抗战胜利，带我认识一下他！”

楼明远把资料收起来，一边不放心地问：“我很快就得把原件交给&39;日晷&39;，让他放回原处，那可就再拿不出来了。你真的都记住了？”

欧孝安自信地扬眉：“过目不忘，一个字也不会错，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他端起酒杯，“日晷弄出最后一批资料，我们就该撤离了。怎么安排的？”

“这几天，你先弄到张通行证备着。等&39;日晷&39;拿到最后一批资料，我们随时动身。”

欧孝安看着酒杯里色泽迷人的酒液，神情怅然：“希望尽快吧，我都不知道回去怎么面对静娴。&39;杀&39;了他老爸两个手下，跑这来当汉奸……反正以后回重庆，你得给我做证，帮我跟她解释。”

楼明远沉默一下，忽然说：“冯静娴来上海了，这两天到处打听你呢。”

欧孝安猛地坐正：“她现在在哪里？”

楼明远蹙眉：“你不能见她，明天我想办法送她回重庆。”

欧孝安拉住了楼明远，哀求道：“我已经两年没见到她了。我就远远地看她一眼，行不行？”

楼明远眼中掠过一丝心软：“你明天早上等我通知。”

……

重庆站的走廊里，毛仁兴也过来了，和覃墨卿两人合力，把欧孝安硬拽了起来。欧孝安猛地抬头，抓住了覃墨卿的手臂，眼神涣散，眼眶发红：“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上海一条两边种着法国梧桐的街道，欧孝安驾车从树荫下驶过。透过车窗，他看见了冯静娴。她正从一座洋房出来，走向一辆汽车。司机拎着行李箱正往后车厢里放。

欧孝安不由减缓了车速，目光锁在冯静娴身上，从她身旁缓缓经过。欧孝安觉得自己要忍不住出声喊她了。

冯静娴忽然转身往洋楼里跑，一边高声说：“等我一下，我忘了一本书！”

欧孝安的车已经驶过去。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那美丽的背影越来越远，眼泪忍不往上冒。

欧孝安走进奥兹舞厅的经理办公室，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失魂落魄。

楼明远瞅他一眼，将留声机打开，放上一张唱片，是龚秋霞和陈娟娟合唱的《太平年》。

曲声中，楼明远问他：“见着了？”

欧孝安的心还没有回来，听着曲子不回答，只从内兜里掏出一张通行证，丢到楼明远面前。

楼明拿起看了看，打开保险柜把它藏好。欧孝安叼了一支烟，刚要点着，楼明远一把夺下他嘴上的烟。

“我不吸烟，店里的人闻到办公室里有烟味，会起疑心。”

欧孝安不满地瞅着他：“给戴老板干活的人，还有不抽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