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孔雀湖(六)
惮我的家世,又没有人要害他?”
喓喓叹了口气:“你虽然不想害他,可你们聂家毕竟是名门望族啊。但凡对周铭有半点不满意,对他做点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样的例子,在这书院里发生的还少吗?也不怪他忌惮,一个不小心,就是青云路断,前途无望,说不定还会背上勾引贵女的官司。之前那个设计让燕门都尉女儿怀了孕的弟子,不就是被逐出书院,又被告去府衙沦为了阶下囚吗?贵族看不上的人,就算是把自己的孩子关起来,永不婚配,也不会轻易答应的。”
我:“可男欢女爱不是天经地义吗?书院不是还有迎春庆典这种专为男男女女牵线搭桥,缔结良缘的日子吗?难道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门当户对吗?得到家中许可?”
喓喓:“这是自然。”
我:“我还以为这只是一种约定俗成呢,就算偶尔有人打破一次,叛逆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喓喓:“这关系可大了。”
我:“怎么说?”
喓喓思量着,缓缓道:“你上次劝他们不要来孔雀湖打猎时说,‘无生无养,毋伐其类’。道理是一样的。在天下间的父母看来,生养教育这般莫大的恩德,也给了他们足够的权利来支配自己的子女。莫说婚嫁,便是生死,也在他们的股掌之间。昭越又有‘百善孝为先’的古训,有时家法大于国法,父母买卖子女,尤其是女儿的事都屡见不鲜,又怎么会因为‘男欢女爱,天经地义’这几个字就轻易妥协呢?”
我:“话虽如此,像聂家这样的世族大家总不至于卖女儿吧,那摆布子女的终身大事,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小筠。虽然为了能和苏玧定下婚约,而离开了学宫,承诺了不再跳舞,但他不是也亲自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喓喓叹了口气,似乎说来话长:“对父母而言,子女的婚嫁又何尝不是一种买卖?朝臣之间说是各司其职,各谋其政,但私底下相互结交,结党连群,互为拥趸。纵使那小商小贩,卖布的也更愿意和卖成衣纺织的相互结交。而子女婚嫁,就是他们结成同盟的最稳固也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再者,这历史上时时称颂严父慈母,舐犊情深,可我所见所闻,以子女血肉奉为牺牲,为自己谋求利益享乐的人其实并非罕有。只是那世族大家,做得更隐秘更冠冕堂皇罢了。”
这话让我振聋发聩,不禁陷入了沉思。虽然仅仅年长我和英子几岁,但喓喓自小就在萧山尝尽了人心冷暖,后来又随葛浔一路逃亡来到简中,之后又跟着师父羊虎子去了青崖山修炼,后来回到了琼音阁,又开始在各种人心腐败、争权夺利的案件中磨砺成长;因此阅历丰富的他总是显得比一般人成熟,也总是能一针见血地点破我和英子怎么看不透、想不通的一些事物背后的真谛。真是让人由衷地佩服。
聂英子已经忘了掉眼泪,只道:“可我的父亲母亲不是这样的,虽然父亲有时候严厉了一点,母亲有时太忙了,但他们不是这样的。而且他们很相信我,所以他们绝不可能对周铭怎么样的。”顿了顿,又道:“周铭是不是误会了?我是不是应该提前把这一点说清楚啊?”
我:“现在说也不晚啊。”
喓喓:“不过你确定吗?”
聂英子犹豫道:“确定什么?”
喓喓:“其实畏惧权势是一个人的本能。你不也说过不喜欢和长辈们打交道吗。明知道他们不会害你,可面对他们时就是会觉得不自在。既要恭敬顺从,为你好的时候即便不愿意你也不能拒绝。而婚姻嫁娶,乃人生大事,比去一个家里做客要复杂多了,肯定会关乎前途和事业。就算聂家人不会对他怎么样,但难保周铭的前途和命运不会被他们左右。我倒觉得,周铭比那些向往权势、恨不得借他人的势来为自己铺路的人要好多了。至少他现在心思单纯,还只想靠自己的努力上进。”
我:“你还是和他把话说清楚吧,说清楚了再容他慢慢考虑。至少要解开误会啊。”
聂英子思量了半晌,轻轻挠了一下腮边发痒的泪痕。又道:“可是,我觉得他就是不喜欢我。拿家世说事也只是借口罢了。虽然我嘴笨,说不出来,但我能感觉得到。他还说了,我是他高攀不起的官家小姐,吃穿用度,日常耗费样样奢靡,来书院求学也只是一场儿戏。他根本就瞧不起我。”
说到这里,聂英子又掉起了眼泪:“我也知道自己没出息,又笨又没用,不然也不会被赶到这书院来。可我……”他抽噎了一下,“已经在努力了啊。而且……”说到这里,眼泪已经如珠滚落,“小玉,其实你们不知道,我并不是在京城里长大的。我刚出生就有一头红发,小时候的发色比现在的还要明显,还要深还要艳,所以一直和外祖父母待在乡下。直到外祖母病逝才被接回去。……有时候被人骂我没教养,我以前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明白了,就不自觉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教养。要是自己能跟在母亲身边长大,说不定又会是另一番情形,说不定我也能像聂宽那样,成为一个知书识礼的好孩子。